龙族:沉吟至今 第303章

作者:苦与难

  “一成不变的东西总是让人不愿意久留,就像那时候那条长满法国梧桐的长路我走了许多年。直到现在分明有很多值得铭记的发生在那里的事情,可我只记得那些大树用伸出的枝条把整条街道遮蔽起来,仿佛一个绿荫的长棚,巨大的手掌形树叶遮阳避雨。落叶的时候巨大的叶片从天飘落仿佛一场枯黄色的大雪,有种天穹碎落的感觉。”路明非说,“那时候有人叫我留在这里念大学,可是我想难道接下来我还要在同一条路上走四年甚至更久吗,我的一生都要和梧桐树为伴,像是只飞不起来的凤凰,那真是太悲哀了,我想看看更多的东西。”

  “不是。”绘梨衣突然郑重地说。

  路明非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这样的。”绘梨衣表情认真,她拉着路明非钻出人群,在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店前走过,鼻子微微抽动似乎是闻到了前方炒板栗的味道,

  “有些东西永远也不要改变才是最好的。”

  路明非恍然,原来小丫头居然是想和自己就这种事情展开一场辩论啊,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就准备展现一下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这时候他们很快就要走到这附近很著名的小吃街了,路上的行人也从中年男女变成了更多的男孩和女孩。

  路明非张了张嘴,却觉得胳膊被绘梨衣往另一边扯了扯,恍惚间女孩已经踮起脚尖凑在了他耳朵边。

  淡淡的幽冷的香味将他包裹了,耳朵那里感受到的温暖的水汽渐渐地沁透了路明非的灵魂。

  绘梨衣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贴了上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世界上的花当然不止樱花,树也不只是梧桐,可路明非只有你一个啊。”她用嗫喏的声音说。

  如今绘梨衣说这些话也会感到害羞了,开始像是个真正的女孩子了。

  路明非怔了怔,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原来她是想说这个啊,真是……可爱的小妞。

  这一刻绘梨衣如古镜般清澈的瞳子弥漫起薄薄的雾,她的声音恍如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我不会离开你的,生死相依,生死相依……”路明非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绘梨衣忽然把温暖的嘴唇重重地贴在他的嘴唇上。

  长街的秋风穿过每一个人的影子撩起女孩深红的发梢,路明非的眼睛睁大,倒映出远处CBD辉煌的光火。

  他想说喂妞儿这里是大街上啊,你想被人拍下来发网上让学院的那些追猎者找过来吗?

  还有你看到周围那些单身狗们简直能杀人的目光的吗,这么做真的大丈夫吗?

  可是他最终也没那么说或者做什么别的事情,他只是伸手将亲吻自己的女孩揽进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默然无声。

  两个人的呼吸都紊乱,两个人的心跳都紊乱。

  他们的灵魂像是在此刻相拥。

  “我想看看河。”绘梨衣轻声说。

  “好。”路明非不问为什么,她想看那就去看,苏阿姨什么时候拜访都可以。

  ——他记得在东京的最后一次战役中恺撒挥舞着猎刀为他们在不朽者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一边挥刀一边咳血,因为有根爪子刺进了他的肺里。

  那时候绘梨衣多害怕啊,瑟瑟发抖,像是全世界都要杀死她,只有路明非还在保护她,可路明非已经被她伤得动不了啦……

  现在恺撒来了,可恺撒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尼伯龙根计划也并没有让一个A级混血种成为真正的龙,恺撒在不朽者的围攻下越来越虚弱,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他对绘梨衣大喊说快走快走你他妈的蠢货快带着你男人滚蛋啊,绘梨衣被吓坏了,居然振动着巨大残破的龙翼从多摩川上的大桥缓缓升起。

  路明非记得在和自己的战斗中她背后的衣衫完全被撕碎了,暴露出明玉一样透明的肌肤,白色的鳞片沿着她的脊柱向上向下延伸,像是坚硬的蛇。

  那对极致狰狞极致美丽的翼梢扬起,斜斜地一转,带着巨大的弧线向着背对东京的远处飞离。

  彼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路明非似还会回想那种感觉,自己的双脚悬空,虚弱感潮水般涌上身体来回扫荡,他只能紧紧地抱着绘梨衣纤细的腰肢。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亡灵,看周围的一切都虚幻飘渺。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那样去俯瞰大地了,可还是完全忘记了伤痛,只剩下惊喜。

  眼睛的深处苍青色的山脉延伸着去向远处,白色的涛涛水线在清丽的天光下遥远而清晰,那是多摩川的支流,大地在他们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版图。

  “绘梨衣你回来了吗。”路明非抬头轻声说。

  “是我。”绘梨衣也轻声回应。

  风声填充了耳蜗,可两个人体内的龙血都还没有冷寂,此时仍像龙多过像人,从风声里分辨对方的声音对龙来说真是太简单了。

  “对不起,是我害sakura那么辛苦。”绘梨衣说,路明非能感觉到有什么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他抬头就看到那张妍丽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挂着飞散的泪珠。

  “别哭,我没事。”

  “我没有哭,只是雨。”

  “乌云都没有一朵……”

  “就是雨!”

  “好吧好吧,那我们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能逃去哪里逃去哪里,夏弥姐姐说永远不要回头,因为学院的鹰隼就等着我们回头呢。”

  “我想去红井看看可以吗?”

  绘梨衣点点头,看着路明非疲惫哀伤但终究恢复了些神采的眼睛,她露出牙齿浅笑,“姐姐还说她还在,我们还能见到她,叫我们不要难过,她还说你知道怎么找到她。”……

  ——路明非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胸腔里眩晕般的痛。

  我该怎么找到她呢,我找了那么久,只知道去地狱里,从死神的手里把她抢回来。

  死神……

  就是奥丁吧?

  可那天绘梨衣都没有问他去红井干什么,他也不会问绘梨衣想去河边干什么。

  到了河岸之后路明非才发现这里河灯浮动,沙堤上站满了夜里出来采风的男孩女孩。

  他们靠着雕花栏杆,绘梨衣在他的身边发出低低的赞叹。

  河灯这种东西其实东京也有点,可是绘梨衣以前从没见到过。

  她大概是从网上翻到了这条河在晚上会有这样的活动,所以叫路明非来这里吧。

  河边有卖那种小船的商人,路明非看绘梨衣好像很想要,就去买了一只。

  绘梨衣雀跃地把烛火点燃,轻轻推着小木舟进了起伏的河面,微风就带着它去往对岸。

  路明非举着眼眺望,只看到虽然一波接着一波的浪被推过来,所有的小船都翻了,可绘梨衣的河灯却依旧闪亮。

  这时候细如纤丝的歌声在行驶的风中忽地拔起,婉婉地转了几遍顺着风流飞向天外。

  路明非低头看去,居然看到绘梨衣正站在沙堤上看着河灯轻声唱一首他听不太懂的日本歌。

  风把她的裙裾和头发呼啦啦地吹起来,她轻轻踮着脚尖,手背在后面,像是随时会随着风飞走。

  路明非从不知道原来绘梨衣会唱歌,而且居然那么好听,像是风吹过排箫的音管,悠扬轻灵。(本章完)

第358章 番外:与绘梨衣的旧梦(3)了无痕

  一阵风掀着被推向对岸的小船成片成片的倾覆,烛光浮动的河面好像一下子变得暗淡了下来,最后连着属于绘梨衣的那艘明显要坚固于其他小船的木舟也被掀翻了。

  绘梨衣的脸上作出惋惜的表情,刚才那个卖小舟的中年男人告诉她这一片有个说法,说是把愿望写在河灯上,河灯飘得越远愿望越是有机会成真。

  就像是有些地方喜欢在孔明灯上写下心上人的名字,灯笼飞上天就会被天上的神仙看到,掌管姻缘的白胡子老爷爷就按着灯笼上的名字那两个人的红线牵在一起。

  男人们大多是不屑于做这种有些小家子气的的事情的,或者说是有些羞于表达藏在心里那些细腻的感情。这个年代的男孩心里边还装着仗剑天涯的武侠梦,仗剑天涯的大侠怎么能在儿女情长这种小事上被绊倒呢。

  女孩们也会在河灯上写的意中人的名字,其实她们的心思虽然起伏不定却很单纯,只是想和身边的的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你在那上面写了什么?”路明非好奇地问,他其实心中已经隐隐有些答案,只是依旧想问。

  “希望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绘梨衣皱皱鼻子。

  “没必要惋惜,老板不是说了船走得越远愿望就越有希望实现吗,你看我们的船都去到水中央了,谁都没我们走得远。”路明非眺望从上游往下游去的一道道水浪,风撩着他的额发,夜里他的眼睛深得像是极渊。

  他们靠着护栏看了一会儿,人渐渐散了,成排的吉普停在沙堤外,拎着钓具的男人们吵吵嚷嚷各自找了个位置在小板凳上坐好,把窝打了,上饵、出杆,静静等着夜里嘴馋的河鱼上钩。

  绘梨衣伸长了脖子张望那些半天都没一点儿动静的钓鱼佬,没多大功夫就觉得有点无聊,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微蹙着眉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拱了拱。

  “他们能钓到鱼吗?”小姑娘大概真的没把船灯的事情放在心上,眨巴着大眼睛望向路明非问问题。

  路明非耸耸肩,“我看悬。”他说。

  这一片以前还没开发的时候确实能钓到不少鱼,路明非念高中的时候还和陈雯雯一起来沙堤边上采过蒲公英做书签和标本,河面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大鱼探嘴在水上偷吃小虫子时留下荡开波纹的涟漪。

  可这些年上游的工业园区开始进驻工厂,工业废水排放严重,鱼的数量也开始减少,钓鱼佬却每况愈多,到了现在真成了狼多肉少的局面。

  “没意思。”绘梨衣说,“以前樱小姐在隅田川钓到过那么大那么大的黑鲷,哥哥拿回来给我煲鱼汤,可香可香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来比画那条鱼的大小,从她的左手侧一直比划到路明非的右手侧。这么看的话那大概是条超进化的变异黑鲷,体长接近两米,体重至少得有三百公斤,樱也应该并不是把它钓起来的,而是跳进水里用威亚把它捆了个扎实然后丢上岸的。

  路明非没当真,当听故事,自顾自从绘梨衣的坤包里找到两条包装上写着“甜丝丝”字样的麦芽糖,撕开了叼在嘴里吮吸,像是叼着没有点燃的烟。

  “中国的河里没有什么鱼能长到那么大。”他说,“外国人说咱们是天生的老饕,等不及它们长大就摆上了餐桌。”

  这倒不是吹牛,鲤鱼这东西在眼下这条河里绝对是常客,可少见到有人能钓起超过两斤的。

  但在五大湖那边近两年发现的最大个体甚至达到了一米二,重量超过五十公斤,密密麻麻在水里游的时候还有些吓人。路明非以前在密歇根湖跟龙血社的小弟玩帆船的时候还捞过一网,结果根本吃不了,土腥味混着铁锈味,内脏都是黑的,最后全丢进了焚化炉里做无害化处理。

  一边聊天路明非一边牵着绘梨衣的手在沙堤上漫无边际地走,走着走着就转着去了人行道。

  沙堤和延伸向CBD区的长街交汇处伫立着崭新的太阳能路灯,路灯的广告牌子上写着“合肥欢迎你”之类的城市宣传语。

  人行道就在这个交汇的地方,地面铺着雕花镂空的烧砖,两侧是将长街与沙堤分开的长方形木头花坛,花坛里种着这样那样的小树,一边小树的后面车辆来往风声呼啸,另一边小树的后面直面夜间空旷的沙堤却也风声呼啸。

  树影摇曳,女孩的发梢也摇曳。

  明灭相间的路灯把流淌的光影投射在路明非和绘梨衣身上,绘梨衣的身上有白檀的香味,路明非的身上有榉木的香味。

  绘梨衣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她和身边那个回到这座城市之后就变得有些喋喋不休的男孩居然像是两棵长了脚到处溜达的植物。

  莫名其妙很有些滑稽。

  这样安宁的晚上应该是在很多年前念高中时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穿校服的男孩和女孩背着巨大的书包在这样安宁的浮光中走过,各自怀着对那个时候的少年们来说沉甸甸的心事。

  说着说着路明非聊起了仕兰中学,聊起了陈雯雯,还说自己很久很久以前暗恋过那个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只是此时再回想已经只记得她那件素白的棉布裙子和伶仃得可以一把握住的素白脚踝了。

  绘梨衣竖着耳朵听,心中说哦原来路明非喜欢白色的棉布裙子啊,至于伶仃的脚踝……绘梨衣对自己真是充满了自信。

  而路明非则借着路灯杆子顶上投下来的光去看地砖上两个人不断拉长又缩短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影子里绘梨衣即使被笼罩在针织衫里依旧显得玲珑浮凸。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女孩娇俏脸颊上素白色的肌肤,像是在夜里反着光似的。

  “有点晚了,苏阿姨现在住在城里另一边的小区里,我们稍等两天再去拜访吧。”路明非挽起袖管敲了敲表盘,他手腕上仍戴着那块价值三百万美元的江诗丹顿Tour de I'lle Watch,临别的时候皇女殿下说他们这一路上应该避免使用电子设备,一块始终能校准到秒数的石英表对路明非而言很有必要,所以把这昂贵的玩具给了他。

  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不过还好路明非觉得自己也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大不了下辈子给零当牛做马偿还这辈子的人情。

  “好。”绘梨衣表情严肃,“想吃小龙虾。”

  路明非一愣。

  “想吃小龙虾。”绘梨衣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