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榜大官人
刘正风本来十分镇定,但听到他提起“曲洋”二字,登时变色,口唇紧闭,并不答话。
那胖子丁勉自进厅后从未出过一声,这时突然厉声问道:“你识不识得曲洋?”
他话声洪亮之极,这七个字吐出口来,人人耳中嗡嗡作响。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材本已魁梧奇伟,在各人眼中看来,似乎更突然高了尺许,显得威猛无比。
刘正风仍不置答,壬对眼光都集中在他脸上。
各人都觉刘正风答与不答,都是一样,他既然答不出来,便等于默认了。
过了良久,刘正风点头道:“不错!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识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霎时之间,大厅中嘈杂一片,群雄纷纷议论。
刘正风这几句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各人猜到他若非抵赖不认,也不过承认和这曲洋曾有一面之缘,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魔教长老是他的知交朋友。
费彬脸上现出冷笑,“你自己承认,那是再好也没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
刘正风,左盟主定下两条路,凭你抉择。”
刘正风宛如没听到费彬的说话,神色木然,缓缓坐了下来,右手提起酒壶,斟了一杯,举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
群雄见他绸衫衣袖笔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动,足见他定力奇高。
在这紧急关头居然仍能丝毫不动声色,那是胆色与武功两者俱臻上乘,方可如此,两者缺一不可,各人无不暗暗佩服。
费彬朗声道:“左盟主言道,刘正风乃衡山派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时误交匪人,入了歧途。
倘若能深自悔悟,我辈均是侠义道中的好朋友,岂可不与人为善,可给他一条自新之路。
左盟主吩咐兄弟转告刘师兄,你若选择这条路,限你一个月之内,杀了魔教长老曲洋,提头来见。
那么过往一概不究,今后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群雄均想:正邪不两立,魔教的旁门左道之士,和侠义正道人士一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
左盟主要刘正风杀了曲洋自明心迹,那也不算是过分的要求。
刘正风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凄凉的笑容,说道:“曲大哥和我一见如故,倾盖相交。”
“他和我十余次联床夜话,偶然涉及门户宗派的异见,他总是深自叹息,认为双方如此争斗,殊属无谓。”
“我和曲大哥相交,只是研讨音律。”
“他是七弦琴的高手,我喜欢吹萧,二人相见,大多时候总是琴萧相和,武功一道,从来不谈..。”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接着道:“各位或者并不相信,然当今之世,刘正风以为抚琴奏乐,无人及得上曲大哥,而按孔吹萧,在下也不作第二人想。”
“曲大哥虽是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洁,大有光风霁月的襟怀。”
“刘正风不但对他钦佩,抑且仰慕,刘某虽是一介鄙夫,却决计不肯加害这位君子。”
群雄越听越奇,万料不到他和曲洋相交,竟然由于音乐,欲待不信。
又见他说得十分诚恳,实无半分作伪之态,均想江湖上奇行特立之士甚多,自来声色迷人,刘正风耽于音乐,也非异事。
知道衡山派底细的人又想:衡山派历代高手都喜音乐,当今掌门人莫大先生外号“潇湘夜雨”,一把胡琴不离手。
有“琴中藏剑,剑发琴音”八字外号,刘正风由吹萧而和曲洋相结交,自也大有可能。
费彬:“你与曲魔头由音律而结交,此事左盟主早已查得清清楚楚。”
“左盟主言道:魔教包藏祸心,知道我五岳剑派近年来好生兴旺,魔教难以对抗,便千方百计的想从中破坏,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
“或动以财帛,或诱以美色,刘师兄素来操守谨严,那便设法投你所好,派曲洋来从音律入手。”
“刘师兄,你脑子须得清醒些,魔教过去害死过咱们多少人,怎地你受了人家鬼蜮伎俩的迷惑,竟然毫不醒悟?”
定逸师太道:“是啊,费师弟此言不错。”
“魔教的可怕,倒不在武功阴毒,还在种种诡计令人防不胜防。”
“刘师弟,你是正人君子,上了卑鄙小人的当,那有什么关系?你尽快把曲洋这魔头一剑杀了,干净爽快之极。”
“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千万不可受魔教中歹人的挑拨,伤了同道的义气。”
天门道人点头道:“刘师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所共知,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你只须杀了那姓曲的魔头,侠义道中人,谁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衡山派刘正风果然是个善恶分明的好汉子。”
“我们做你朋友的,也都面上有光。”
刘正风并不置答,目光射到岳不群脸上,“岳师兄,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这里许多位武林高人都逼我出卖朋友,你却怎么说?”
岳不群道:“刘贤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辈武林中人,就为朋友两胁插刀,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但魔教中那姓曲的,显然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设法来投你所好,那是最最阴毒的敌人。”
“他旨在害得刘贤弟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包藏祸心之毒,不可言喻。
“这种人倘若也算是朋友,岂不是污辱了朋友二字?古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这种算不得朋友的大魔头、大奸贼?”
群雄听他侃侃而谈,都喝起彩来,纷纷说道:“岳先生这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
“对朋友自然要讲义气,对敌人却是诛恶务尽,哪有什么义气好讲?”
刘正风叹了口气,待人声稍静,缓缓说道:“在下与曲大哥结交之初,早就料到有今日之事。”
“最近默察情势,猜想过不多时,我五岳剑派和魔教便有一场大火拼。”
“一边是同盟的师兄弟,一边是知交好友,刘某无法相助哪一边,因此才出此下策。”
“今日金盆洗手,想要遍告天下同道,刘某从此退出武林,再也不与闻江湖上的恩怨仇杀,只盼置身事外,免受牵连。”
“去捐了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武官来做做,原是自污,以求掩人耳目。”
“哪想到左盟主神通广大,刘某这一步棋,毕竟瞒不过他。”
群雄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均道:“原来他金盆洗手,暗中含有这等深意。”
“我本来说嘛,这样一位衡山派高手,怎么会甘心去做这等芝麻绿豆小官。”
刘正风一加解释,人人都发觉自己果然早有先见之明。
刘正风接着道:“魔教和我侠义道百余年来争斗仇杀,是是非非,一时也说之不尽。”
“刘某只盼退出这腥风血雨的斗殴,从此归老林泉,吹萧课子,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自忖这份心愿,并不违犯本门门规和五岳剑派的盟约。”
费彬冷笑道:“如果人人都如你一般,危难之际,临阵脱逃,岂不是便任由魔教横行江湖,为害人间?”
“你要置身事外,那姓曲的魔头却又如何不置身事外?”
刘正风:“曲大哥早已当着我的面,向他魔教祖师爷立下重誓,今后不论魔教和白道如何争斗,他一定置身事外,决不插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费彬冷笑道:“好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我们白道中人去犯了他呢?”
刘正风道:“曲大哥言道:他当尽力忍让,决不与人争强斗胜,而且竭力弥缝双方的误会嫌隙….”
未等刘正风说完,费彬直接出言打断,“如此说来,刘师兄第一条路是不肯走的了,决计不愿诛妖灭邪,杀那大魔头曲洋了?”
刘正风道:“左盟主若有号令,费师兄不妨就此动手,杀了刘某的全家!”
费彬道:“你不须有恃无恐,只道天下的英雄好汉在你家里作客,我五岳剑派便有所顾忌,不能清理门户。”
伸手向史登达这一招,说道:“过来!”
史登达应道:“是!”
走上三步,费彬从他手中接过五色令旗,高高举起,说道:“刘正风听着,左盟主有令,你若不应允在一个月内杀了曲洋,则五岳剑派只好立时清理门户,以免后患,斩草除根,决不容情,你再想想罢!”
刘正风惨然一笑,道:“刘某结交朋友,贵在肝胆相照,岂能杀害朋友,以求自保?”
“左盟主既不肯见谅,刘正风势孤力单,又怎么与左盟主相抗?”
“你嵩山派早就布置好一切,只怕连刘某的棺材也给买好了,要动手便即动手,又等何时?”
费彬将令旗一展,朗声道:“`泰山派天门师兄,华山派岳师兄,恒山派定逸师太,衡山派诸位师兄师侄。”
“左盟主有言吩咐: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刘正风结交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左首,更不向刘正风瞧上一眼。
天门道人的师父当年命丧魔教一名女长老之手,是以他对魔教恨之入骨。
他一定到左首,门下众弟子都跟了过去。
岳不群起身说道:“刘贤弟,你只须点一点头,岳不群负责为你料理曲洋如何?”
“你说大丈夫不能对不起朋友,难道天下便只曲洋一人才是你朋友,我们五岳剑派和这里许多英雄好汉,便都不是你朋友了?”
“这里千余位武林同道,一听到你要金盆洗手,都千里迢迢的赶来,满腔诚意的向你祝贺,总算够交情了罢?”
“难道你全家老幼的性命,五岳剑派师友的恩谊,这里千百位同道的交情,一并加起来,还及不上曲洋一人?”
刘正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岳师兄,你是读书人,当知道大丈夫有所不为。”
“你这番良言相劝,刘某甚是感激。”
“人家逼我害曲洋,此事万万不能。”
“正如若是有人逼我杀害你岳师兄,或是要我加害这里任何一位好朋友,刘某纵然全家遭难,却也决计不会点一点头。”
“曲大哥是我至交好友,那是不错,但岳师兄何尝不是刘某的好友?”
“曲大哥倘若有一句提到,要暗害五岳剑派中刘某哪一位朋友,刘某便鄙视他的为人,再也不当他是朋友了。”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群雄不由得为之动容。
武林中义气为重,刘正风这般顾全与曲洋的交情,这些江湖汉子虽不以为然,却禁不住暗自赞叹。
岳不群长叹一声,走到了天门道人身侧。
劳德诺、岳灵珊、陆大有等也都随着过去。
定逸师太望着刘正风,问道:“从今而后,我叫你刘贤弟,还是刘正风?”
刘正风脸露苦笑,道:“刘正风命在顷刻,师太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再叫我了。”
定逸师太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缓缓走到岳不群之侧,说道:“魔深孽重,罪过,罪过。”
座下弟子也都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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