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鸽纸
“你错就错在，不该拿自己的命去换我的命！蠢货！”方曦文早就憋着股火呢，如今那是疯狂输出：“阿姊有自己的想法，我从没怪过你，你也别产生什么连累了我的念头，我们本来就是一起行动的，出了事活该一起承担。
但你不该那么冲动，甚至不该有那个念头的！”
“那我能怎么办！”方清筱唰地抬起头，瞪着眼睛，“你又没提前告诉我有底牌，自己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我那么笨，猜不到的。”
“……”
“你会生气，是因为担心我，姐姐很开心。但想让曦文活下去，在当时我看来就只有那个方法，所以你再怎么骂我也不会认错。”
“…好吧，对不起。”方曦文沉默半晌，小声道。
说不过她了，怎么回事？
这事说到底是个意外，但锅硬要分的话两人一半一半吧，可能方清筱身上多点，但他也是知道孙大娘家并不寻常这个前提，才住进来的。
要说最大的错误，就是试探厉慕幽的手段太温和了…方曦文就是个温吞的性子，喜欢用被动的手段，如今狠狠吃了个大亏，往后警钟长鸣了。
再加上因为怕打草惊蛇的缘故，他也没有提前去联系剑宗的外景…这属于对风险的误判，他也没想到对方动手会那么快。总之千错万错，还是要怪自己考虑不周吧。
一念及此，他跟方清筱对上视线，姐姐眉眼弯弯，柔柔一笑，眼底一片温暖。想起刚刚互相道歉的模样，两人都笑。
方清筱愿意拿命换他的命，他又何尝不是？
如今只付出了这么丁点代价，两个人都没事，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这时，一直沉默着看姐弟喜剧的厉慕幽终于绷不住，冷笑开口：“真感人，可惜你们的算盘要落空了。”
“什么算盘？”闻言，方曦文纵身一跃，凑过去问道。
嚯，走近一看这俩长得还真的挺像，五官都是明艳大气的底子，可称‘俏丽如三春之桃’，眉如翠羽，眼似水杏，肌如白雪，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气质差得挺远。
方清筱远远看过去很端庄很漂亮，走近了才发现她不常笑，反而像是随时会提剑砍人；厉慕幽则像一年四季都会冷着张脸，配合上那白得像死人一样的肌肤，远看近看都是不好相处的那一款。
“你们要是想拿我抵抗追兵，还是省省吧，”厉慕幽摇了摇头，“没用的。”
“我知道没用啊。传道散人的手下都要砍你了，怎么，在门里这么不受待见啊？”方曦文显得毫不在意，随口挖苦。
“…那你们还带着我？”
“……”
“哼，不会是善心大发了吧。所谓的血缘关系，居然能让人忘记杀身的仇恨…”厉慕幽的眼神流露出冷色，但隐隐约约还间杂着一丝期待。
虽然是故意说出来，但她心里也暗暗期望能听到肯定的回答。
哪怕知道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纯粹是灭天门想你死，所以我为了恶心他们，偏偏才不让你死，就这么简单。”
方曦文直接一摊手，实话实说。开什么玩笑，我跟你有个毛的血缘关系？
救你就是为了恶心敌人，没别的。
见状，方清筱一眼就看穿了弟弟的态度，想了想，咬着嘴唇开始传音入密。
三人都沉默下来，无声赶路。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厉慕幽没了反应，但心里还是有些…刺痛。如今她的穴道被封，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方清筱背上，搂着后者的脖子。
多么讽刺。
一直在黑暗中孤身一人，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跟人接触过，结果第一个拥抱的对象是她要杀的人，是灭天门教义中的仇敌，是她至亲的姐姐。
方清筱的体温很温暖，但她却觉得很不适，如同被炙烤的不适。
就像呆在这两人身边时，这不适会变成强烈无比的痛苦，以至于她难以忍受，不顾传道散人的计划，一意孤行地要立刻杀掉他们。
此前，她一直能听到剑宗大师姐的名号，知道方清筱名声在外，风光无限，但这终究没什么实感，直到两人住进来后，这个名字才鲜活起来。
清晨她会跟弟弟一起晨练，两人就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以指代剑，你来我往，好胜的方清筱总是赢，但输了会更开心，会直接将他扑翻在地，打闹起来；
晚些弟弟就出去做事，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换上易容（厉慕幽跟了两天，没发现在哪），去竹林听传道散人的讲坛，接着虚与委蛇，用高明的话术探听情报，演技出神入化。
中午他再买了菜回来，刚好跟孙大娘用厨房的时间错开，他在里面做饭，方清筱就丢了剑去捣乱，去给他添麻烦。弟弟既无奈又有点宠溺，厨房里总会传出他们的笑声。
下午，弟弟还会出去一趟，有时候是去六扇门，有时候是去确认灭天门门下的可疑产业。他真的很谨慎，在很频繁地更新着收集到的名单，在分量超过一定程度后，他便能请动六扇门的银章捕头（外景），一举里应外合。
如果再让他运作下去，灭天门是一定会被连根拔起的。
再到了晚上，弟弟会在房间里抄写东西，方清筱则早早洗了澡上床，总是变着法子在撒娇，都不知道谁更年长了…总之弟弟拗不过她，灭了油灯上床，两人便拥在一起，在很安静很安静的夜里轻声说话。
亲密无间、其乐融融。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一门之隔的厉慕幽看在眼里，仿佛在将她那颗孤独的心撕裂开来，暴露出空洞无比的血肉。
她总是不自觉会去想，要是当年被留下的人是我、要是他们来找过我一次…那片温暖的良夜，会不会也有我的位置？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已经充满了这些念头，无时无刻都提醒着她、刺激着她。
她恨方清筱、她恨方天宇、她恨方曦文…她恨方家的所有人，恨他们将自己遗弃在孤寂的灭天门，只留下性格残忍薄凉的师傅、血腥冷酷的同门相残、断绝一切的孤单修行。
命运开了个恶劣的玩笑，明明只给予了她无尽的孤独寂寞，却又将她放在了太阳身边的轨道，仿佛在说：‘看啊，那本该是你过的生活。’
‘看啊，跟下水道的你不一样，他们多么幸福。’
光与热带来了无尽的刺痛，像是将她的心脏由内往外翻了出来。她向往、她渴望，却只能远远看着，永远也无法企及。
第126章 我的…恋人
三人逃亡途中，周围景象不断掠过、变换、拉长。
“…不是，这件事是你们做错了吧！”半晌后，方曦文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
这方家明明是新兴世家，一来没有那种继承人大乱斗的毛病，二来家中基业也不至于让子嗣争个你死我活，为何会如此绝情？
“爹他也很不容易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因为一些原因，他必须坐镇神都，无法脱身。加上二叔又是那种样子，我不想去拜托他…”说着，方清筱抿着嘴唇，声音越来越低，“而且，她或许有了自己的生活，冒昧打扰…不好。”
借口！
全都是借口！
她背上的厉慕幽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双眸再度凝聚起怨毒之色。
突然，有人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放的什么狗屁！还自己的生活，你觉得灭天门那地方的日子是人过的？
子弑母、父杀儿、同门相残、尔虞我诈…你把这叫打扰？
还坐镇神都呢，要是有心，你哪个剑宗长老请不动？
倒是回答我啊！”
方曦文几乎是指着姐姐的鼻子在教训，后者眨巴眨巴眼睛，低下头不说话了。
“…算了，这事主责也不在你。剑宗也是个吊地方，整天一心剑道剑道的，在那种大环境下，身为最出色弟子的阿姊被同化也是情有可原。
唉，明明她才是你学剑的理由，是一切道途的起始，初心不能忘啊。”
“曦文教训的是。”方清筱罕见地缩着脖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跟我说有什么用？”方曦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三人在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逃亡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赶路已是赶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晚，是时候休息了。
此处山腰间有一个洞穴，洞口很小，方曦文可以布置幻阵进行遮掩，便选了此处作为休息。
看着黑漆漆的洞内，方曦文摸出火折子，直接提剑走了进去，将时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姐妹。
对她们来说，总有些话得说开才是。
于是，方清筱在洞口前站定，将厉慕幽轻轻从背上放下，让她靠着一块大石头坐着。两人相顾无言。
对方清筱来说，她如今的心情也很复杂。弟弟说的没错，她习剑的起始，就是不想再被夺走亲人时无能为力。
但人也是会变的，在攀登山巅的时候她眼中只有那一点至高，因此忽略了很多东西。这在外人看来，就是明显的薄情寡性吧…只顾着自己，不在乎别人。这不对。
想到这里，方清筱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对不起。”
“……！”闻言，厉慕幽深深地吸了口气，差点情绪失控。
多年来的黑暗并没有扼杀她的感情，只是让它们藏得更深、爆发时更加剧烈。而方清筱还在进行着自白。
“就像曦文所说的，我这些年总是在朝着顶峰出剑，想要攀至山巅，却忘了为何要出发，这不对。
哪怕是被纯粹的剑道所影响，但我的的确确是忘记了。没有任何的借口，我对不住你。”
“…那他呢？”厉慕幽不置可否，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一个代指，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指方天宇，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刚刚也说了，爹他其实没有那么轻松，反而很累很累，”方清筱如今有问必答，“自从晋升了宗师后，他就一步也没离开过神都，整个人被高家死死地绑着，像是皇室的车轮。
二叔从来只顾着自己，没有帮他分担过一丝一毫…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就像每次见他，爹都显得中气十足，但我知道那都是装出来的。
他至今都只敢远程联络我们，不愿意让我们回神都。”
随着她的诉说，新兴世家的悲哀一角终于被揭开。像方家这种牢牢站队的立场，带来的影响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整个家族的兴亡跟皇室高度绑定，显得畸形无比。
要是变天了，其余世家还能连夜绣旗子，但方家偏偏不行。
所以别看方天宇年轻轻轻，四十多岁就已经是外景七重天，同辈间纵横江湖无敌手，但他甚至不如在外的两个儿女自由。
男人宛如一条被困在井里的龙，有几百条人命的大山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这也是方曦文为什么一直没因为三公子的身份受到优待，反而被处处针对的缘故——方家大势都被锁在神都了。
这还是三公子适合当反派的究极原因。一方面他作为世家嫡子，身份高贵，另一方面三公子行事嚣张跋扈，为人无恶不作，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狠狠扇他巴掌，而方家还没办法以势压人，别提有多爽了。
而且，他甚至还有两个漂亮姐姐！
“是这样…么。”
在听完方清筱发自内心的诉说后，厉慕幽竟稍稍动摇了一下。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能清晰地知道方清筱没有说谎，也能感受到那浓厚的愧疚之意。
这么多年来，两边的沟通实在太少太少，或许互相之间都存在些误解…但她绝不会就此原谅方家。除非有人愿意吃力不讨好，做这个沟通的桥梁。
“行了，山洞那边清理完了。有蜘蛛住着还是挺好的，把坏虫杀光之后，我们再料理它就完事。”
有清朗的声音响起，方曦文掐着点似的从山洞里走出，手上还抓着两条烤鱼，在姐姐面前蹲了下来，递过去一条，“随便弄的，喏。”
“好香。”方清筱眼前一亮。
“味道适中，应该合你的口味。你要不要？”说着，他看向了厉慕幽，随手撕下了一点丢进嘴里，含糊道：“没下毒的，挺好吃。”
黑袍女子撇了撇嘴。
这人是会做饭的，她一早就知道。一个大男人整天出入厨房，穿着个青衫斯文得像个娘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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