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鸽纸
假以时日，继承了他的衣钵的云无心大概能做到，可她如今还未跨过第二层天梯，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事实却是，方曦文的的确确就挣脱了。
对于这个结果，其实他本人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底牌竟如此霸道：
要说比云闻道这位大宗师更厉害的天衍术士，现在虽然没有，但“未来”、或者说“过去”的话，是有的。
那是猩红帝君。
留下灵境的手段还不清楚，但他手头上的这些契约，就是通过天衍之术弄出来的；
虽然方曦文至今还不清楚“自己”究竟走到了哪一步，但可以肯定的是，必然要比陆天罡这样的法身更强。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实力，所以帝君随手留下的血神石才有如此强度，不仅恰到好处地撕开定身的太极图，还将天子剑对神魂的控制进行了转移。
虽然获取代价是被迫看完了那残酷的过去，并与方清筱告白，从而间接完成了对神庭剑主的复仇，但得到的报酬却很是值这个“价钱”的。
这导致哪怕知道被帝君安排了，方曦文心里也厌烦不起来，反而觉得这样还不错，但偏偏这种接受的想法又是他最不愿意有的。
‘大概看我被这样的心理折磨，也是我的一种恶趣味。’他忍不住想道。
随着天劫消散、天子剑远离，方曦文手中的血神石也收敛起猩红的光，安安分分地躺在掌心里。
里面残留据说有外景巅峰一击的力量已经消散，但并非只剩了空壳子，仔细看还能看出些许明亮的金光。
如此他一边催动天地之力逃离，还一边朝远处投去目光，发现云闻道虽然神色震惊，却袖着双手，丝毫没有追来的意思：
毕竟天劫已经结束，就算再把他给抓回去，也没有刚刚那么好的洗脑机会，而若是来硬的，一个不好就会将他的神魂给彻底摧毁掉。
而虽然这等高人没追，他身后却还是有一群“跟屁虫”，各自的声音都叫得很响。
神念扫过，原来是被一枪轰成重伤的李无极，此时身上明明还有焦黑之感，却兢兢业业地又带着帮结了军阵的禁军追过来：
“方银章，你还不停下？莫要迫得圣人动怒！”
“我就不明白了，难道老老实实留下来不好？你想想自己之前在王党里的声势有多高，如今还是风流浪剑，看看天下又有多少百姓支持你！”
“若是外放做出些政绩，简简单单证个宗师，现在杨明岳那个位置以后可就是你的了！”
看得出李无极大概是真的急了，连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他还不知道天子剑出了变故——如今只当是自己办事不力，可能要让圣人脸上难看了。
见方曦文不为所动，他便鼓荡声音，再度加码道：“你不是喜欢女人吗？回头看看城墙上，那是谁在等你！”
闻言，将神念散开，方曦文不必动作都知道他要自己看什么，心里登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城头上的确站了位女子，头戴凤冠身披流霞，那高贵而自矜的气质收敛了些，如今凭栏而立，眼神不住地他这边望来，无意识轻咬着下唇，眉宇间带上几缕淡淡的忧愁。
是去而复返的昭阳公主。
平心而论，这位公主大人的确漂亮，那一抹忧色看着也叫人心疼，可他方曦文着实是摸不着头脑。
明明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怎么就跟看上自己了似的？
难道是他在秘境里下手不够残忍吗？！
想到这会不知有多少道目光在看着他，方曦文当即转过身来，义正词严道：“李神捕，怎得凭空污人清白？某对公主并无半点非分之想！”
一来是实话，二来是他也不敢有，想想洛青霓、王凝竹这会儿大概全在暗处呢，要不是他如今战力足够强横，姑娘们可能很早就要出手救他了。
把这话说完，他又正色道：
“至于所谓王党声望，自革官之后，方某便已是一身布衣，无党无派，往后更不会再入朝为官，此话也不必再说！”
闻言李无极本欲反驳，但转念一想，发现他自入狱后，的确几乎断掉了与所有人的关系，连最亲密的方家未有求助。
起初还以为是不想牵连他人，现在来看，大概别有用意。
联想到方天宇捏碎的那一枚血牌，李神捕的表情变了变，道：“难道你——”
“不错，除去此身之外，从方家所得的一切已尽数奉还。”
已不再是那身锦衣，方曦文的语气虽平静，却显得极为有力，铿锵道：
“自今日起，方某便不再是方府嫡子，也不是诸位口中的三公子！”
“或许天命愚弄，或许大能落子，让我误打误撞替了他的身份，才有了这么一段荒唐的经历；”
“哪怕连最亲近之人也被我骗过，府中上下皆视某为己出，无人怀疑，可这到底是不对的。”
“而如今血牌破碎，血脉显露，以示某并非宣平侯所出，且与神都方氏毫无瓜葛！”
“现归还身份，昭告天下，我方曦文并未造过三公子的孽，自始至终都是孤家寡人耳！！”
声音不大，但在某些人听来是震耳欲聋。
于城墙上百官而言，有心里准备的他们倒还好点，如今只当是江湖游侠冒名顶替，最多心惊于他的表演竟如此完美，瞒过了所有人；
但对方天宇、甚至方二叔这些亲近的人来说，亲口听见他承认事实跟自己推断出来，冲击力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推断还会出错，但本人在这么多道目光下说出的自白又怎会错？
心中固有的印象被推翻，连带着过往的回忆都开始变味，一瞬间那复杂的思绪简直难以言表。
而场中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露出满意表情的人，是御座上的晋元帝。
如此事实于他而言，是好事：这意味着方曦文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臣，没有血脉关系，他得不到方家的支持，想在朝中活下来就只能依附皇室、只能入赘。
而且此后也不必担心方家做大，功高震主，甚至还能派其过去制衡一二...圣人知道云家、王家都想朝他的臣子伸来橄榄枝，但他不会同意。
“谁允许你一身布衣的？”
此时，一直显出些老态的晋元帝从御座上站起，话音也显得中气十足，端得是龙颜大悦，说道：
“你是朕的驸马，就是不依附方家，天下人也要敬你。”
“曦文，到朕的身边来。鱼志和，赐座！”
闻言，一直侍立在旁的老太监拿出个小马扎，就这么板板正正地放在了御座旁边。
座位在百官之前，圣人身侧！
这任谁也看得出，圣人这是在收买人心，毕竟如此事实一出，原本作为最坚实后盾的方家大概要与方曦文反目成仇，那些建立在身份地位上的合作也会直接告吹，身份地位一落千丈。
而在这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陛下出言护住了他，嗓音亲切态度随和，换一般人必然是要死心塌地的了。
见状，那些宗门来援各自都有些着急，怕方曦文真就这么倒向了朝廷——这些高人之所以会出手帮忙，或多或少也有看中他本人潜力的意思。
要是将这种武道天才就这么交给高家，那还不如现在就毁了。
唰！
没等方曦文表态，便有一身娇小的青衣落到他身边，带起微小的破风声，态度冷淡，脸上却又有些笑意地道：“小鬼，敢在本座的面前答应吗？”
说着，她轻晃了下手中的一抹月光。
“宗主说笑，晚辈还未谢过宗主助拳。”
说着，他老老实实地朝明月宗主弯下腰，执了个弟子之礼。
这态度倒让后者很惊讶，毕竟当初开窍时就杀了自己门下那么多的弟子，后来上山门也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想不到如今证了外景竟恭敬起来了。
“我懂了，是看在小青霓的份上吧？”
打量着他，柳紫笙似是想笑，但看在场合严肃，遂又把表情收了起来，正色道：“嗯，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宁死不从。”
“很好！你不要怕，本座跟老剑人就是硬抢也会把你抢回去！神魂的事到时再想办法。”
很奇妙的，就算知道这位的确有说这话的气度，但配上那娇小的身段还是有点微妙...宗主好像比圣女大人还矮不少。
“驸马，还不快谢过陛下！”
见他与宗门之人往来熟络，老太监当即怒喝出声，“难道是想待价而沽？！”
“皇帝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需要。”
说着，方曦文非但没有谢恩，脸上还显出几分讥色来，道：“方某非是不愿居于人下，但做你高元淮这种独夫的臣子还是算了。”
“你说什么？！！”
竟敢直呼圣人名讳，在场暴怒之人已不止有老太监了，百官皆是震怒。
此时御座前圣人的脸是第一次黑了下来，被搀扶着坐下，眉毛微蹙。
他已经给了这个年轻人足够多的尊重、足够多的体面，愿意包庇他而与百官作对，愿意亲口赐婚嫁女给他，愿意赐他这场泼天的富贵——
怎么可能有人不愿受？
“难道我说错了？”
冷哼了一声，方曦文道：“虽然常年居于深宫，吃穿用度却奢侈无比，每天都有无数马车、渡船、行舟，将五湖四海的珍物送进神都。”
“杨家这么多年替谁敛财？大半都去了内廷！烤个火用檀木烧，泡个脚用御酒洗！”
“初到神都我看见的不是路，是扎在土地上的血管。你们是从各地老百姓的身上抽血！”
“掠夺天下而奉一人，你不是独夫是什么？！”
“不仅如此，还以定军十万将士之死来供养天子剑，汇聚九州人道，最终才吸血似的才在你高家养出来一位法身！”
“为了瞒过宗门的耳目，你偷偷将那些人道之力转给那位王爷，而自己的身躯却日渐衰老，如今恐怕是命不久矣？好死！”
冷冷地跟御座上的圣人对视，他续道：“若要方某做大晋的臣子，为天下尽一份绵薄之力，自是可以；
而要我做高家的忠臣，替你们这帮虫豸打天下守江山？滚你妈的蛋！”
此处已不再是深宫面前的应天门，此刻方曦文也不再会牵扯到别人，当然是彻底撕破脸皮；
不仅如此，他还运起功法，将法相转变为穿着一身明黄长袍，模糊的眼眸变得淡漠威严，猛地朝城墙上猛地斩出一剑，剑光如虹般轰出——
竟是天子剑法！
只见一条丈许长的火龙狠狠掼在城墙上，于诛魔阵表面掀起阵阵涟漪，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火光差点就溅到了御座下面。
“你这孽畜...咳咳咳咳咳！！”
显然晋元帝是动了真火，刚按住扶手想起身，脸上便浮起不自然的殷红，跟着不断咳嗽起来，惊得百官皆是失色，修为高深的御医们手忙脚乱。
谁都想不到最后方曦文还能来上这么一出，要是让这小畜生继续说下去，怕是能把圣人气得当场宾天！
“方曦文！若你今日不收回这番疯癫之言，沈某必广发通缉令，举天下之力，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必要将你这逆贼诛杀！”
原本与明月宗主捉对厮杀的沈练跳上城墙，那副和善老爷爷的面皮也撕烂了，如今威胁起来气势极为恐怖，远远隔着也能感受到浓烈的杀机。
这可是一位半步法身，修为差点的能被这杀意直接震死！
“啧，高家养的狗吠得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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