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子宁
“你想要那件圣物。我可以给你。只请求一件事——治好我。哪怕只让我能感觉到手脚都行。我忍受不了这像是蛇蜕一样空洞冰冷的身子。”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安彻公爵颤声问：“连你也做不到吗？那我换一个要求……带我去卧室，床头柜上有一束花。现在楼下的宴会马上要演奏维夫津舞曲第一号，我想抱着那束花跳支戈缇雅。这样可以吗？”
林博都没听说过戈缇雅。这是风帆群岛居民一种传统的双人舞蹈，步伐灵巧轻快，姿态柔和亲昵。
他在考虑的是该选择哪种治疗方案。
病人的身体状况已经通过表触内窥法了解得七七八八。
颈骨下方脊椎断裂，内部神经发生退行性变化，就像断掉的电线被风吹雨淋生了锈，已不能使用。
想要用生之御术续接神经元，得先切掉病变部分，但势必影响到后续康复效果，即便病人能恢复知觉，今后的神经功能还是会变得孱弱。
若是接入原代菌种，倒是可以轻易修补损伤，可这样一来，安彻公爵就离不开菌毯补充了。他必须定期补充特殊养分，接入菌毯，或是口服原代种菌丝，否则就会重新瘫痪。
林博不希望制造一个被菌毯羁绊住的人类。这对他自己而言，也是桩麻烦事。
二代菌种同样可以替代神经元，目前林博随身的兜里就有一捆金属神经元，作为长期观察的试验样品。
经过一整天时间，金属神经元仍旧保持活性，它们告诉法师，自己需求的养分是微量的水，少许的有机质，以及一些电能，并未提及需要回菌毯补充。
林博原计划是持续观察一周，看看这些金属神经元是否真的不需要特殊养分，所以没打算贸贸然就将其应用于临床的人体治疗。
安彻公爵正在等待他的判决。
法师抬手按住公爵的脖颈。
“鬼魂也有体温？”科琴·安彻忍不住询问，“不好意思，我失礼了，只是一直以为鬼魂都是冰冷的。”
林博能理解公爵把自己当作鬼魂的想法，他毫不在意，低声施法：“（咒言）我命令疼痛不加于你身。睡吧，美梦安眠。”
安彻公爵陷入麻痹状态，口不能言，脸颊和舌头都僵住了。他的思维也慢慢沉寂，坠入梦乡。
确认病人已经失去知觉，林博念诵真名，从弹药袋里取出一枚铁丸。
“（真言）神经元、钢铁。”
要修复这具病体很有挑战性，他先将一枚消毒后的细长铁针刺入公爵的脊椎，割除病变部位，将其从骨缝里掏出，顺着针孔带到体外。
接下来，他得用生之御术，将断连的颈神经与胸神经重新续接，他要在方寸之间，进行极其细致的操作，让脊髓神经结构逐一啮合。最后，再把愈合畸形的脊骨重新塑型。
楼下，宴会厅的舞曲响起。公爵之子与客人们在舞池里漫游，佣人穿梭，厨房忙碌。一曲临近结束，管家咚咚的脚步走上楼梯，穿过走廊，前往书房。
他在门外轻敲。
没有回应。
再度敲门，仍旧没有回应。于是管家按住门把手，拧转，推门。
书房里一切完好平静，灯光依旧明亮，公爵躺在轮椅上闭眼安眠，夜风吹来，轻轻翻卷书页。
管家小心地走过去推动轮椅，准备带公爵回卧室，但他刚刚靠近，科琴·安彻就醒了过来。
他发出呓语：“真疼……奇迹，让我再跳一支戈缇雅，求你原谅我贪得无厌……”
在管家悚然的目光中，瘫痪十数年的白石岛总督，金贝市的安彻公爵，居然抬起手，放在胸前像是在拥抱一束花朵，身体前倾，在轮椅上微微晃动。
秋风冷寂。
公爵和管家都清醒了。他慢慢握拳，先揉搓双掌，再触碰双腿，然后轻轻抬起一只脚，踩住地板，想站起来却因肌肉无力而失败。
管家哆嗦道：“公爵，您的病好了？”
“是的。”科琴·安彻语气之镇定，让管家佩服不已，不愧是风范极佳的大贵族，这种情况下都能面不改色。
安彻公爵的确很镇定，他环顾四周，没找到那个鬼魂，喃喃道：“奇迹，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这就去通知府邸里的人们。”管家眼角泛红。
“不，再等等，我得想想怎么和孩子们交代，哦对——你找找这里有没有便签或信纸，我想他应该会给我留消息的……没有吗？那你带我回卧室，把保险箱打开。”
科琴·安彻看着保险柜里的海神教圣物，它没有被奇迹鬼魂带走，但交易已经完成。
自己必须把这件货物送到对方手里。
“明天我要去拜访维伦·珀尔子爵。打听一下他住在哪里。”
安彻公爵在灯光里摩挲手掌，多年没有知觉的肢体仍旧有些麻木，也可能是大脑生疏了这些神经信号，忽然，他感到右掌触觉异样，抬手一瞧。
不知何时，掌纹被扭曲成一行文字：“科琴·安彻，来石塔镇教堂”。
看着这行清晰的皮肤印迹，公爵怔怔出神，他开口叫住管家，语气奇妙，“不管维伦·珀尔了，我得去赴另一个约定。替我备车，再找一个礼盒过来！”
金贝市西郊，小镇外岬角，灯塔明亮。
一只游隼越过海面，轻盈钻入小窗，在灯光里，化作法师的模样。他慢慢活动手脚，和小海鸥打了声招呼，随即坐在桌旁，服下一支酊剂，从架子上抽出书籍翻阅研习。
钢笔在笔记纸上滑动，挲挲有声，夜晚仍旧漫长。
第129章 公爵献礼，模糊残响
自从升至Lv6，获得职业特性“凡语尽知”后，林博发现学习某些特定课目比以前轻松了一些。
不仅是计算机编程语言，也包括数学，以往连题目都看不懂的高级学识，现在却是能很顺畅地通读论文。
纸面上的方程、算式、图像向他敞开，阐释它们内在运作的逻辑链条。
能看懂知识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现在，林博在看这些数学研究时，很少皱眉了，甚至常常因为一些数学家的妙解和奇思而啧啧惊叹或莞尔一笑。
许多人认为数学常是自然界的语言，宇宙的真理。
林博却没有因为能读懂数学语言，而掌握什么终极奥秘。
他越往深处学习，越是发现数学研究和现实生活的分歧。随即意识到数学只是一套游戏规则，在固定框架下运行的逻辑体系。
譬如一加一等于二，虽然是通过观察到的自然现象得出的设定，但当游戏规则确立下来，就不可更改了。
小孩子喜欢诡辩一加一等于三，因为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会生出孩子，但这种现象和数学无关，就像围棋规则不能用在象棋游戏里。
哪怕父母加在一起能生十万个小孩，游戏规则里的一加一还是等于二，这是死命令、铁律，没有一丁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在研习数学时，林博也试着抽离掉其和现实的联系，让数学规则在纯粹、干净的精神维度运转，不加入任何多余的杂质。
自然界里万物的增长衰减，对数学来说都是无意义的。比喻、夸张、拟人之类的修辞手法，对数学来说更是有害。
将数学应用于现实，是其他学科负责的事情。
林博享受研习数学语言的过程，但它与众不同，而且似乎并无穷尽的时候，总是越挖越深，或许难以像其他语言一样彻底掌握。
而且能读懂数学，倒也不代表他能一下子解决复杂运算和猜想问题。
好比他学会了一门新的语言，去做考试的阅读理解，即便领会了文章作者和出题人的用意，仍旧可能出错，毕竟他没法直接从文本里读出参考答案。
凡语尽知让林博成为一个好学生，也能帮他成为真正的数学家，不过该走的路，还是一步都少不了，无非是步履轻快些——这在林博看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以前可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这么愉快地研究数学，脸上居然还能露出笑容。
一夜过去。照旧是研习学识，设计绘图，破译符文，安排得满满当当，仍有时间不够用的缺憾。
林博从月精灵语词典里再度破译了十九个力量之语，只剩下两千个词汇没读过，大概没几个符文可供挖掘了。整本词典里蕴藏的秘密文字总数不到四十。
倒不是说这个月精灵种族只掌握了这么些符文，而是藏进日常语言里的魔法符文就这么些。真正完整的力量之语，每个种族都会另有传承。
反正异界语言便宜得很，减去综网自动翻译的成本，每门均价在十灾币左右，林博买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灯塔地下，炼金工房里的丹炉闲置着，没有再炼制红锈壤土。
二代菌种已经培育成功了，以后喂菌毯吃各种金属粉末就行，不论是普通金属还是炼金金属，只要蘑菇牙口好吃得下去，都能提供生长所需的营养。
所以林博准备拿丹炉熬炼一些眼药水，正好给天蟾望月术升升熟练度。
他参考巫女送来的古典医书，撰写了一个改良方子，主材料是“月霜浸取液”，这玩意他是在疯侏儒马戏团后台里找到的，药性清肝明目，效力很好。
在奥奇瑰丽园花9灾币买一瓶7.5升的月霜浸取液，足够他做几百份药水了。
剩下的药材都是寻常货色，用蘑菇模拟即可，如果因为年份太浅导致药性不足，就添加一些鲸油，魔能物质具备万灵性质，也能起到催熟效果。
清晨，灯塔院子围墙外的排气管飘出白雾，灯塔一楼厨房也飘起炊烟。
药气与饭香都在风中融化。
石塔镇早起务工居民踏上前往金贝市区的乡土路，在昏朦朦的天光里，道路尽头一盏明亮的车灯照着他们的脸庞。
城里老爷们开的黑汽车在路上摇摇晃晃，慢慢吞吞地驶向石塔镇，结伴成群的工人连忙惊呼让路，都跑到荒草地里，注视汽车经过。
老祭司捧着水蓝色的藻丝布，正要和侍童们一起前往码头工地，却听见一阵引擎轰鸣从街尾传来。
鲸油汽车驶近了，两旁民居被惊动的镇民纷纷打开门窗，出来瞧热闹。
在这个赶路靠腿，通讯靠喊的小地方，车辆刚毅的机械构造是新奇的风景，区别于天然的自然作物，也区别于粗糙的人工建筑，工业的精密气质叫人眼前一亮。
车头的独眼灯熄灭了。引擎停转。副驾驶跑下来一个衣冠楚楚的老侍者，从后备箱卸下轮椅，打开后座车门，搀扶出一个病体虚弱的中年贵人。
老祭司肃立原地，注视轮椅上的贵人靠近。
那人看起来很疲倦，似乎一夜没睡，怀里抱着一个精美木盒。
“这里是石塔镇的教堂？”
“你所寻的正是此地。”老祭司思索着眼前人的身份。
科琴·安彻伸出右手，掌心皮肤上的文字清晰可辨。
老祭司的眼神顿时了然温和，“随我来。”他转身回了教堂。
不久后，安彻公爵的轮椅骨碌碌驶出教堂大门，他的额头上已有一道圆形圣印。老祭司受邀坐车，前往码头挂起横幅。
镇民都在打听这个看起来有钱的城里人是什么来头。他们中一部分人轻抚额头，笑而不答。
临近正午。
鲸油汽车在岬角外停下了。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维伦·珀尔钻出车厢。
老祭司看着轮椅上的公爵，伸手引向岬角台地上耸立的白色高塔，“你可去觐见奇迹。亲手将礼物进献。”
“会不会打扰到他？”科琴·安彻柔声询问。
“踏入这片大地时，奇迹就已知晓你的到来，还说什么打扰呢？”
“这样……那我该注意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管。倘若奇迹愿意接见，你就能跨过门扉，接近灯塔。其余一切，做与不做都看你自己。”
公爵若有所思，和珀尔子爵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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