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鸽纸
在他们面前，刘大柱家那原本坚固的木门已被五马分尸，成了几个大块的木板砸在地上，上面丢着被撕碎了的红色对联，灰尘与木屑都混在一起，满是狼藉。
那中年男人手里正握着一块较小的碎片，似是在端详断面，眉头微蹙。
“文三爷！”
将女儿放下，刘大柱唤了一声，快步迎了上去，“怎么回事？”
“我原本要在去，半路听到了哭声，赶过来时就变成这样了。”
说着，方曦文将手里的碎片递过去，“被人拿钝器硬砸砸坏的，全靠蛮力。按理说这过程持续很久，该有小半柱香，街坊邻居应该都听到动静了，嗯。”
“嗨，指望不了他们，”刘大柱接过来，嘿了一声，“都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好。”
“怎么，是最近惹了什么仇家，还是说又是漕帮？”
“这俩都没差！”
用脚把地上的木板扫开了些，刘大柱把女儿抱了过来，用力按了下她的头，“快点跪下谢谢三爷！要不是三爷您赶过来，这小丫头估计也...”
“别这样，快起来吧。”
见状，方曦文赶忙扶住了他，此时心里隐隐有些奇怪。
其实他与刘大柱不是很熟，以至于刚赶过来时，他还认为这是一个局——
因为在他跟洛青霓过来之前，那帮人就已经跑掉了：由于这时机拿捏得太好，如果换做他是刘大柱，必然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
‘给我泼脏水做什么，想要离间？’他有些奇怪。
阻拦之下，刘大柱到底还是没能跪成，于是咧嘴一笑。
只见他那有些粗糙的脸显出几分热情，朝里一伸手，热情地道:“里头的东西还没坏，三爷进来喝杯水再走吧？我把事情说说，免得三爷再操心。”
“行。”
进了小院，刘大柱从厨房拿了两碗水、一叠花生，跟着砸吧着嘴，说起跟漕帮的恩怨来。
是说周山城里大大小小的帮派有好几个，虽然都隶属于大江帮，在规格上属于总舵之下的分舵，但互相之间矛盾重重，各种冲突不断。
与文三爷达成合作的帮派只是其中一个。
为了他的货，做主的嘴上答应了给漕工涨例钱，转头又以别的地方不在管辖范围内为理由，
只涨了一小部分人的例钱。
理所应当的，漕工们自己就打了起来，得了涨薪的那部分人不仅帮着漕帮说话，还拦着余下的人，不让他们去跟文三爷告状，态度转变极为迅速。
‘不患寡而患不均，好恶毒的分化手段。’方曦文暗自摇头。
如此僵持了一阵后，也没涨例钱刘大柱去当了领头，先是带了一帮人上了六扇门的府衙，后又去了几个堂口，如此来来回回闹了一两天，也砸了不少东西。
眼见事态越闹越大，那边的文三爷也不是善茬，漕帮就没有动他们，反将之前欠的例钱都补发了回去。
“所以你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刺头，这次来拆门，也还是为了报复你一个人？”
“对！我砸了他们的门，他们便也来砸我的门！”
“我知道了。”
拿起手掌，方曦文缓缓起身，看向门边，“他们肯定留有什么痕迹，咱们仔细找找，等会让我拿去对峙，一定还你个公道。”
“三爷，这可使不得啊！”
“怎么？”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公道当然由我们去讨！”
说着，刘大柱也跟着起身，神色坚决，“三爷您说替俺讨公道，俺信：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等三爷您一走，别说一扇门了，就是俺刘大柱的家都能给他们拆了去！”
“...”方曦文看了他一眼，明白过来，“之前我没及时收到消息，也是你拦着不让大家去找我的吧？”
“是我！都是赤条条的大丈夫，哪能事事都去求别人？！”
坦坦荡荡地承认过后，刘大柱脸上却又显出些犹豫，伸手将小女儿拉了过来，声音渐低道：“俺一个人不怕死，可小婷不能陪我一块死。”
“俺刘大柱除了老天爷之外，一生没求过别人。”
“但三爷，我想求你一件事，帮我带几天小婷，只要给她点吃的，有个地方睡觉就行。”
“她不能再跟我待在一块了。”
那小豆丁很懂事，听完话看了眼爹爹，眼眶红了一圈，楞是一声没出。
被父亲推了一下后，她拿着刚刚到手的糖葫芦，走过来，讨好似的递到了方曦文面前，眼神牢牢地粘在上面。
“我不饿，谢谢。”
轻轻摇头，他把小女孩牵到自己身后，正色道：“刘大柱，照顾你女儿是小事，我答应你；哪怕是你现在正遭受的威胁，对我来说也只是说一句话的小事。”
“俺知道。”
“我可以帮你，但不会替你做决定。我只再问一句，你是真的想好了？”
~~
目送着三人的背影远去后，刘大柱脸上又显出那副恍惚的神色，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在院子里呆呆立了一会，又晃进了里屋。
跨过门槛，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床边的柜子前，从里头拿出一把小刀，拉开上衣，朝着自己的小腹切了下去。
令人有些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刘大柱神色麻木，一下一下地摆动着手臂，从肚子上切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肉。
拿着这块肉，他把手伸进了床底，很快里面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摩擦着地面，又像是奇怪的咀嚼声。
另一边，方曦文带着洛青霓跟小女孩离开了刘家。
走在街上的时候，小丫头一手拉着他的衣角，又将那串糖葫芦递了过来——在她看来，大概这就是她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作为受照顾的回报，送给他。
“谢谢，我还不饿。这是你爹爹买给你的，你就吃了吧。”方曦文摸了摸她的头。
见状，小丫头又把糖葫芦递向洛青霓，后者见状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用力摇头，“我、我也不饿，你吃吧。”
“那我留起来，等你们饿了...”
小姑娘把东西抱在怀里，安安静静地走了一会，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拿在手里揉了揉，有些犹豫的样子。
见状，一直留意她的方曦文停下脚步，温和笑道：“怎么了？”
“有个姐姐，要我把这东西给你...”
“好，谢谢你呀。”
伸手接过，他想着该是在琴行布下的眼线，随手打开来扫了一眼，当即浑身一僵。
那是几行很娟秀的小字，横竖撇那间都有些俏皮的意味，似乎隔着字都能听到那清脆的笑声：
‘在外面风流了这么久，总算舍得回来见我了呢。’
‘可人家也是有小脾气的哦？’
‘陪我玩个游戏吧？我亲爱的——’
‘曦文哥哥。’
第423章 不是好人！
告别刘大柱，两人把刘小婷接回了居住的小院里。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确保她的安全自然是带在身边最为保险：虽然方曦文认为小姑娘不会有危险，要出事也是她爹那边出事，但还是这么做了。
“小婷，以后这个房间就是你的了，我们在隔壁，有什么事直接出声就好。像是肚子饿了、想出去玩之类的事，跟我或者她说都行，会带你去的。”
“好，谢谢文叔叔。”
小姑娘看着才七八岁的样子，说话间屈膝道了个万福，很有礼貌，不禁让人好奇那样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在把她的事妥善安置好后，方曦文往回思忖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刘大柱的样子似乎有点奇怪。
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别人，而是总体的精神状态...看着不太对劲，可若要问哪里不对劲，方曦文又说不上来。
因为他不太了解这个人。
“虽说是尊重他人选择...嗯还是派人去看看情况吧。”
思忖着，方曦文着手做了些安排，顺便也通知了一下与刘大柱相熟的漕工们，要他们也多留意一下。
做完布置后，他便亲自下厨，打算好好招待这豆丁似的小姑娘：
“热腾腾的鱼汤来喽！”
从厨房端出去一锅又白又鲜的鱼汤，往桌上一放，四菜一汤，十分丰富的一餐便凑成了。
这应该算是之前跟洛青霓说好的“交易”：想要定制菜单，她就得任他作弄，如今不过是把“代价”给提前支付了，一来一回也很合理。
“是想对我‘以牙还牙’，还是用这些东西来抵？”
饭桌上，两眼放光的洛青霓刚想下筷，却被他一下拦住，方曦文笑眯眯地道：“先说好，一码归一码。”
“就用好吃的来抵，我饶你就是了！”她急着要吃，没多想就回道。
“那晚我作弄了你两次，现在抵过第一次，可以吧？”
“好好好！”
扒拉开他的手，洛青霓直接开吃，那叫一个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为了不减缓自己进食的速度，她连鱼刺都不吐了；
就是桌上还有个小孩子，她也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用筷子不够尽兴，便直接用手抓，塞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放心，我给小婷单独留了一份。”
见小姑娘有点束手束脚的样子，方曦文便摆出他特地准备的小型餐具，里面倒也装得满满当当，每一种都有。
“来，我们吃我们的就行。别管对面那个母猴子，她一直是这样的。”
“...好。”
似是偷偷看了洛青霓一眼，小婷被这形容逗笑，总算开始了用餐。
那么漂亮的姐姐居然用手抓东西来吃，像动物似的，小姑娘此时年幼的心灵已受到了冲击。
往旁边打量了一下，说话很温和的文叔叔此时正在剥虾，动作利索，剥好的两只虾总是她一只、对面的姐姐一只。
真是个好人呀。
“吃吧吃吧，还有的是。”此刻方曦文正在心中暗笑。
按洛青霓这种吃法，有第一顿就有第二、第三顿，用不着两天她就得倒欠自己的，完事了还想吃就得老老实实让他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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