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鸽纸
“也罢,反正以我的能力是收拾不了这烂摊子了...”他笑了笑,自嘲道。
有权利却不知道该如何用,有心做事却无从下手,既负天恩又负百姓——来到江州的这段时间,他最深的感受就是自己的无能。
就像是小孩带着把宝剑上街,既不知道怎么使,又不知道该斩谁。
很莫名的,他突然想到了那位不久之前大闹了神都,如今被称为“逆贼”的男人:如果是方曦文来当这个巡察使,以此獠的手段,必然能把事情都处理好...
可为什么这样的人,却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呢?
‘愿为大晋之臣,不愿做高家之臣...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正思忖着呢,门外的一阵铃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轻轻的扣门声后,周山城主常简的声音传了进来:“薛大人,与会的时间到了。”
“好,我这便过去。”
第436章 第二十张 覆天怨气
走出酒楼,薛如玉抬头看了眼天色,空中有大片大片如墨的乌云连在一起,浓郁的颜色显得尤其不详。
最近这几日,周山的天空都暗得很反常,像是老天爷拿了个泼墨的碗倒扣下来,罩住了这一整座小城。
原本人们还以为只是一把大火冲天而起的黑烟,随着时间总会散去,但如今到了这种程度,人们或多或少都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随手撑起一把油纸伞,他看向跟在一旁的常简,问道:“常大人,这种天气周山以前有过吗?”
“属下不知,”常简的脸色不太好看,“至少在我的任期里,这是第一次。”
与只管大事决断的薛如玉不同,身为一城之主,他要管事,因此在城内有诸多耳目,知道的东西要多得多。
就比如头顶这片不详的天象,民间就有流言,称是漕工们千百年累计下来的怨气,浊为重,原本已经沉到了地底,结果被码头的一把火给烧了起来——
等到这些怨气铺满天空之时,整座周山城都会被吞到地下去,所有人都逃不了。
当然,如果这些流言只是捕风捉影的程度,那常简自然懒得去管;但他自己私底下也用望气术看过,目之所及一片“死气”,这不详的程度都快溢出来了。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常大人,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见薛如玉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他略一沉吟,便把传言给简单地说了。听完,前者神色微变,倏然沉默下来。
于是两人就这么并肩走在街上,来到了城里有名的胭脂巷。
这里原本就十分繁华,青楼勾栏连着开了一片,随处都能见到捏着手帕的小娘子,生意好的时候,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浓郁的脂粉味;
而自从风流浪剑一战成名后,作为他外号由来的地方,胭脂巷变得更加火爆,甚至还有少侠女侠不远千里,过来“瞻仰”其人曾经的风采。
——虽说无论是“三公子”还是“风流浪剑”,这两者都是江湖上公认的青楼浪客,甚至与不少花魁之间都传出过绯闻,有声有色;但比较冤枉的是,其实方曦文本人一次都没有去过青楼。
“怎么这般冷清...”
望着两边稀疏的人群,薛如玉有些奇怪地皱起眉头。
大概是生意不好,往常倚着栏杆揽客的姑娘们都没有出来,路上偶遇的几个行人也是眼眶微凹,走路弓着身子,像是体内的活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
“喂,你从哪里来?”实在奇怪,他忍不住拦下了一个人。
这个看起来很虚的竹竿男人抬起眼皮,连看他一眼都有气无力似的,耷拉着脑袋道:“万花楼,没开门,见不到迎春姑娘...”
“你说什么?”
没再理会他,男人自顾自地摇晃着走了。见状常简皱起眉头。
“怎么了?”
“万花楼没开。听他的意思,大概胭脂巷的青楼都没有开门,”常简指了指自己的脸色,“那他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
“嘶——”后知后觉,薛如玉一时间毛骨悚然,背后起了密密的白毛汗。
走出了胭脂巷,一路上再没遇到类似的人,他这才松了口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念了几句圣人之言后,薛如玉的脸色好看了不少,遂又问起常简,“不知这‘数十万漕工,千百年怨气’之说,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民间传说,这些数自是虚指。”
先点了一句,常简解释起来:“有关江州之事,最早都可以追溯到前朝...”
在如今的大晋,有句话叫‘大江帮尽掌天下漕运’;虽说情况没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但帮主江朔洄确实是个十分有能力的人。
其人出身草莽,起于微末,从最底层一路打上去,先是统合了江州大大小小的漕帮,而后在
最关键的节点又乘了星宫的“东风”。
在后者身上吸了一大口血后,他与座下的帮派便成了天下有数的巨物。
那么,在大江帮出现之前,大晋的漕运是如何运作的呢?
“江州这片地方的漕运,原本是由我大晋诸多官僚所掌,肩着给神都以北一大片州府运粮的担子。”
“里头能捞油水的地方数不胜数。”
“可以说上至转运使下至旗丁,几乎没有不贪的:毕竟上面只要一个数,根本没法厘清底下究竟多征了多少,于是漕官们便各种巧立名目,诸如五斗斛之类的伎俩层出不穷。”
“甚至粮船运到神都之后,漕官还要给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京官送各种节贡。”
“那时候漕工的日子要比现在还差。因为好一部分人家中是没有田地的,想交出粮就必须卖自己的苦力:而行情薛大人你也知道。”
“纤夫拉一公里才十钱银子,既要交粮又要养家,还得填饱自己的肚子...”
至于到得大江帮壮大,将漕运从朝廷手中抢了过来,漕工们的处境也没有变好多少:不仅粮食每年还要交,还得被漕帮用各种名目收取帮费。
换言之,不过是换了批压榨他们的人——偏偏漕帮还总觉得自己是救世主,送钱还得他们跪着送,这怨气自然一天天就累积下来。
“那按常大人这么说,这天象倒真是一种报复?”
明白了缘由后,薛如玉再看天空,这会心里的感受就有点不一样了——莫名有点痛快——倒真有点想让这些“怨气”把这帮人给吞了,叫他们尝尝苦果。
“我说不上来,”缓了口气,常简摆了摆手,“就像人们常说不逞一时意气,说到底光凭‘意气’‘怨气’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也对。”
对话结束,两人也到了约定的地点。
抬头看了眼酒楼那奢华的招牌,薛如玉啪一声收了油纸伞,突然间感觉重量有些不对,遂伸出手在伞面一摸,当即就摸到了些粘稠的东西。
像是没完全凝固的纸浆,但又没有颜色;
拿到鼻子前闻了闻,又好像有股不太寻常的臭味。
“奇怪,天上是下了点什么东西吗...”“薛大人。”
见常简催促,他遂丢下油纸伞,与其一同迈入大门。
第437章 好一个误会
约好的地方在碧苑轩,周山城最好的酒楼。
正常情况下此地一座难求,甚至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因而能在这里宴客的人基本非富即贵。
有传言说碧苑轩的背后有宗门的支持,所以才能在漕帮环伺之下,安安生生开了这么多年还一次都没出事。
进到楼内,入眼便是二楼诸多凭栏而立的美人。
一眼过去尽是花花绿绿,姑娘们有的蒙着面纱、有的捏着手帕,皆是一副弱风扶柳的样子。
有的在叽叽喳喳地谈笑,有的则注意到楼下进门的客人,先抛来个媚眼,跟着一方白帕便落了下来。
‘这是酒楼还是青楼...’
闻到空气中那浓郁的脂粉味,薛如玉本能地感到不快,看也不看便将白帕丢了,心中对对方的印象先降了三分。
邀请他过来的是位富商。其人自称是文三爷的同乡,与后者一样,都是从陇川发家,有意开拓商路才顺流而下来到了江州。
原本薛如玉不想赴约,但对方几日连番相邀,看在文三爷的面上他还是到了,如今已有些后悔。这俩作风区别太大。
“常大人,我想走了。”
“嗯?为何?”“开个玩笑...反正来都来了。”
上到二楼的雅间,推门,薛如玉见到了正主:那是位年纪看着约莫四十余岁的男人,偏瘦,样貌端方,两鬓霜白,有股文气。
其人右侧的鬓发显得稍长,往下垂落,将一侧耳畔给盖住了。
略作寒暄后,薛如玉一行落了座。没有直入正题,他遂问起了陇川之事,诸如山川水文、风土人情之类。
如果对方是假扮的,那自然从回答里就能看出些破绽——但出乎意料的是,自称“淼二爷”的男人答得十分流利,很多时候连思考都不用。
大概是老家在那边,或者旅居过...薛如玉心中有数,便又问道:“那既然你与三爷是同乡,你可知他为何要隐姓埋名?”
“自然。”
简单来说,文三爷其人很有能力,但由于早年锋芒太露,招惹了不少仇家,所以才要低调度日;
而之所以外号还要叫“文三爷”,是因为年纪在家中排行老三,以显虽然被逐出了家门,但
依然念旧之意。
当然,这些话是江寒舟瞎编出来的。
这就像根据答案出题目、射箭再画靶一样,虽然在本人眼中看来破绽百出,但可以用来唬一唬不了解文三爷的人,比如面前这位巡察使。
至今,他还没有放弃要杀人栽赃的计划——哪怕文三爷没有赴约——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还有办法。
“原来如此...”听完后,薛如玉微微地皱起眉头。
虽然大体上是通的,也看不出问题,但他本能就觉得这人不太对劲,像是在谈话里藏了什么东西。
虽然文三爷也有这种习惯,但他是很坦然地显出“不告诉你”的态度,面前这人就有点像是刻意讨好。
“因为三爷那边出了急事,走不开,所以才拜托我来接他的班,”将一张已经写好的了契约推过去,江寒舟温和笑道:“不知薛大人意下如何?”
“那么急,急到不辞而别?”
“是,关乎他一家性命。”
“不知文三爷可有留下什么书面文字?”
“有一封信件。原本是机密,但在下便破例给薛大人看看,这里有他的落款...”
不得不说,江寒舟的准备已极为完善,连仿写的书信都做出来了,目的就是能把这桩血案给砸到文三爷头上。
毕竟这个人一有名望(当地许多人都见过他),二有动机(与朝廷合作,可能内讧),三有能力(身边跟着外景护卫),几乎是完美的犯案对象。
哪怕江寒舟如今找不到他这个人,但只要薛如玉一死,要追查他就成了朝廷的事;不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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