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子宁
这句话说出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好像内在有一部分脱缰了,失控了,不再驯服于贵族和教会的规矩。
中年管家从小耳濡目染,从不怀疑五神的真实性,就是这部分的自我,极度渴慕追逐奇迹的道路,无比赞同石塔镇祭司的布道。
老者位于圣父之上,老者庇护的凡人,地位从不低于圣父庇护的贵族们。他无需自轻自贱,不必做梦也想跻身上流圈子,这不该是自己一生的目标。
察觉自己的真实想法后,他一下子觉得失去了奋斗的动力,却也如释重负,重拾尊严,随即又被卑贱的身份所刺痛,再然后是疲倦和伤心,和酒精的醉意一起涌上脑海。
“唉,奇迹行者,你看到了我们这群无名之辈。可伟大如你,不也只在那个小镇散播神迹吗?如何能拯救远在洪都的我们?”
他在醉意中陷入酣眠。
直到咚咚的敲门声把他砸醒。
“就来!请问是哪位?”
房间外,敲门声连续不断,走廊上站满金贝的城市警卫,把洪都人逐个请出来,集中到一个空房间里。
这样的阵仗把洪都人都惊到了,他们并不怯场,毕竟这些巡警也算彬彬有礼。
“晚上好,警官,请问你有事吗?”
“你是香缇先生,洪都卡尔迪公爵的管家,对不对?”巡警满是横肉的脸上表情温和,“有两位客人想见你们一面。别担心,跟我来就行。”
“请问尊客的姓名是?”中年管家警惕地留在房间内。
巡警扬起头颅,压低声音,“科琴·安彻公爵,还有……一只海鸥。”
洪都人涌入空房间,屋子里摆开几排椅子板凳,都是临时搬进来的,有两张单独摆放的靠背椅面朝听众席。
一身轻便服装的安彻公爵敬陪次座,而主位的椅子上放着一块软垫,坐着洁白的三眼海鸥。
“洪都的教友们,欢迎来到白石岛。”安彻公爵面露微笑,“来向信使觐见吧,因为奇迹行者正注视着你我。”
房间门扉已经被巡警关上,洪都人面面相觑,终于是陆续跪伏下来。
远在灯塔的法师轻声念诵咒言。
旅店房间里的人群不由自主站起身,这种身体失控的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但让他们慌张地直打哆嗦。
等到众人惶惶不安地落座,安彻公爵取出怀里的信封,抽出乌黑的铜纸,解释了它的功用。
随即,他询问这些教友,“你们中有谁愿意肩负起重担,在洪都宣扬我们的理念,团结我们的教友,为修会奔走,为奇迹的道路献身?”
大家都看向中年管家。
就连安彻公爵也笑着说:“卡尔迪公爵和我一直都有书信的往来,你会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现在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公爵大人。”
“别紧张,奇迹不会抛弃你们。所以你的决定是?”
“我……”中年管家环视周围的旅伴,迟疑稍许,等耳畔的心跳声平复,“我愿献上一切,愿我主的光辉早日笼罩洪都。”
安彻公爵面露微笑,亲手将铜纸交给他,又从怀里取出另一个厚实的信封,这是修会分部的活动经费。
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公爵起身向众人道别,他还得回去主持宴会。
巡警们护送白石岛总督的车辆驶离街道。
灯塔的法师用一块布罩盖住传讯晶球,林博要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房间里的洪都人一直交谈到深夜才散去,他们本就是教友,如今更觉得彼此亲切如手足兄弟。
管家香缇小心翼翼地托起海鸥的坐垫,将奇迹的信使带往自己的房间,注意到海鸥额头的第三只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紧闭。
奇迹行者貌似没在关注这里了?
他不自觉长出一口气,但马上发现这只海鸥正直勾勾盯着自己,让人脊背发紧。
和神灵的信使离得太近,让他的呼吸都变成手动挡了,总觉得做什么都是错。
管家香缇这一晚睡得不踏实,每每从梦中惊醒,他都能看到那只海鸥在床头柜上观察自己。后半夜,他还瞥见这只海鸥的胸口似乎长出了几条铁线虫,伸入到电灯灯罩里,电弧在它的羽毛间噼啪跳动,如夏夜阵雨时窗外的雷光。
清早,精神萎靡的他第一次在铜纸上刻字,写了很简短的一段话,交代了自己即将坐船出发。铜纸上很快有了回复:知道了,奇迹庇佑你我,旅程必然顺利,我的教中兄弟。
香缇看了看,忽觉心情振奋,向那只海鸥抚额垂首,以示礼敬。
上午九点一刻,开往洪都的航船启程。
一只洁白如鸽子的海鸥站在桅杆顶上,睁开紫晶一样的魔眼,凝望着大海的波涛。
航船飘洋过海,在当晚抵达洪都。
灯塔的法师揭开布罩,从水晶球展现的影像中观察这个帝国最繁华的政治心脏。
被河网穿过的城市,灯光比群岛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明亮,夜晚的群星在洪都人的头顶隐没。皇宫与贵族的府邸聚集在花园般的城区,贫民窟的河道充塞垃圾,肥胖的老鼠堂而皇之地穿过马路。
车辆的灯光流淌在沉默如石碑的公寓楼群中,主干道两旁竖立着色彩艳丽的手绘广告牌,幽蓝的街灯照耀出一个个花枝招展的画中美人。
海鸥停落在一幅还未完成的广告牌上,画面里只有一行花体字的标语:赐福医药公司为您展现划时代的金属肢体!
几个萎靡不振的残疾流浪汉站在广告牌前,手握酒瓶,醉醺醺地盯着广告画,他们的咕哝声含糊不清。
海鸥俯瞰他们,在凄凉街灯下,它的羽毛如白昼的高空云彩。
第178章 洪都飞鸟,残响进阶
林博放任魔眼海鸥在洪都闲逛,他会每天抽空看看这只飘洋过海的飞鸟究竟在干什么,或利用它的感官遥遥施法,干涉洪都的一些事物。
间隔一段时间,他就需要委派新的魔眼海鸥去替班,否则长期脱离菌毯补充,体内原代菌丝分化的脑部神经和身体组织会发生崩溃。
今晚,林博继续跑图,营建地下工坊的海水过滤系统,以及石窟的计算机服务器阵列。
魔眼海鸥只是四处遨游,它跟随那群醉醺醺的流浪汉来到洪都四通八达的下水道。城市巡警不允许流浪汉在街头过夜,而贫民窟从来没有空房屋,所以下水道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当一个人被迫进入下水道,生命也就迎来倒计时,病菌和污水加害健康,虫蚁蛇鼠,还有其他流浪汉直接侵害身体。通常几周时间就能把一个健全人折磨致死。不过还是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下去的,甚至活很多年。
海鸥继续往下水道深处飞行,进入一些废弃的管路和地下洞窟,发现了聚集在此的大量棚屋。这里是黑帮、黑市商人、罪犯与流浪汉组成地下城市,法律管辖之外的区域,也是城市治安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飞鸟凝望着粘连在一起的棚屋群,就像一块发霉的旧地毯,油脂和蜡烛的火光像毯子上的金线,代表一个个生命的活动迹象,这里甚至还有鲸油发电机组,闪耀着电灯带来的纯白光明。
几名流浪汉试图捕猎海鸥,弹弓打出的石子被一翅膀拍走,它睁开眉心的眼睛凝视众人,吓得流浪汉尖叫逃走。
飞鸟展翼离开下水道,来到景色优美的上城区。
一道高耸的城墙分隔了两个世界。
墙内贵族的车马聚集在宴会的庄园,大厅里声色迷人。街上的货运马车拥堵充塞,侧翻的高耸货箱打碎了几百支酒瓶,喷涌的鲜红酒液倾入下水口。
墙外,新兴街区的中产市民群集在游乐场参加节日聚会,灯光聚集处的人潮发出浪花一样的欢笑,体面的男女挽手并肩,打扮漂亮的孩童奔跑追逐。
老旧城区灯光黯淡处,公寓楼群之间只有居住的夜风喧嚣,漆黑楼道里传荡低声的咳嗽和鼾声。
纺织工厂的灯光昼夜不熄,厂房与宿舍连在一起,床铺就在嗡鸣的机器设备旁边,几百名外地工人换了班,各自蜷缩于堆积的原料和成品之间,在不到一平米的区域里安眠。
分散在城市各区的六座大学府都已安歇,图书馆和学生宿舍还有几盏夜灯长明,年轻学生的影子在窗户上徘徊踱步。实验室里的学者盯着黑板的字迹默默冥思。
上城区的中心带,皇宫里的柯文·埃温身处书房,攥着红墨水钢笔批阅文件,笔头在文字间跳跃,刷刷作响。一个抱着布偶的孩童敲门而入,央求着跑到他膝头坐下,陪他一起工作。老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佩剑持枪的侍卫在墙头与殿宇间巡逻,哨兵仰望今晚冷清如常的夜穹,看到一只白鸟在空中掠过。
它最终来到码头附近,这里栖息着城市鸟群,各种品种的普通海鸥,对于这个远道而来的纯白同类,它们无不发出惊叹和畏惧的嘎声。
天亮后,林博又看了一眼传讯水晶,发现魔眼海鸥正在接受一群飞鸟的供奉,它们送来了城市食物,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水果,从码头抢来的面包和炸薯饼。
菌语海鸥看不上这些,它批评城市海鸥生活条件太优渥,丢失了博击海洋的能力,随后亲自去码头捕鱼,撕扯鲜肉吞服,血淋淋的鸟喙尽显捕食者的风姿气度。鸥群发出惊叹的赞美。
林博借用咒语共享感官,听到魔眼海鸥大声嚷嚷着,这里的天空属于海鸥,所有的飞鸟都要服从。鸥群激动地附和大叫。
灯塔法师莞尔一笑,随手盖上布罩。
他今天要进行眼球移植手术,昨天已经把石塔镇的盲人患者请过来做了体格检查,总共是三位,一个老妇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幼女孩,他都取了一些细胞组织,用伪装菌毯培养出拟态眼球。
这些眼球直接移植也是可行的,不过未免显得医术太好,让外人觉得他能再造血肉,林博还是进行了机械改造。
保留视网膜等信号转化结构,用摄像头替代晶状体,再以亲和人体的钛合金制造框架,内部神经结构替换成金属菌丝分化的神经元。
他设计的机械义眼内部结构很细致,是一个嵌套结构,金属外壳包裹摄像头内核,这个内核在金属神经操控下可以灵活转动,而且永远不会有近视、远视问题,分辨率比人眼高多了,还可以放大画面。
唯一不足在于瞳孔光圈调节速度缓慢,一旦受到强光刺激或突然进入黑暗环境,机械义眼瞳孔需要几秒钟的响应时间。
这个缺陷就需要后续改进了。
年幼女孩一大早就被家属送来,她是天生的视弱患者,眼睛只能感受明暗,看不到任何景物色彩。
林博笑着和患者父母寒暄。
小患者牵住母亲的手,听到大人们议论自己的眼睛,关于能让她看见世界万物的手术,她一晚上都在思考这件事,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从出生起就陪伴自己的黑暗,很温暖,她不理解什么是色彩,只听说色彩是一大群事物,比她的家人还多。
林博看着这个木偶一样安静的小女孩,一幅言听计从的样子。
“勇敢的姑娘,马上你就能不用手来感知世界了。有什么是你一直都很好奇的东西?”
“针。”患者小声说,“缝衣服,穿珠子的时候,它们总扎我。还有花,很香,姐姐说它们很漂亮。还有奇迹行者,它很可怕,下大雨的那晚,爸爸妈妈都在大叫鬼魂。”
“不想看看你自己吗?”林博轻声询问。
“我?”患者惊讶询问。
守夜人和家属都笑起来。
女孩的母亲把她的手掌递过来。患者能感觉到母亲粗糙的手掌松开,随即,是另一只宽厚、干燥、温暖的手掌接住她。
“跟我来。前面没有台阶,放心大胆地走。”
林博佩戴上法师之容,接下来的手术需要魔法来镇定心神,否则这种痛苦对孩子来说有点太沉重。
“(咒言)我命你获得安宁,疼痛不加你身。美梦安眠,睡吧,睡吧。”
等患者松弛下来,林博摘取了她的眼球,将金属神经元接驳,再将义眼嵌入眼孔。
他动手很快,片刻后就将病人唤醒。
女孩睁开眼皮,手术灯的明亮光线耀得她难受,世界的色彩向她蜂拥而来,大脑第一次接受如此海量的视觉信号,产生严重不适感,泪腺不断涌出水滴,润泽干涩冰冷的金属眼球。
“我看到了,好多东西。”患者蜷缩在病床上。
“好了好了。”林博拍了拍她的脊背,拿出一面镜子,“喏,看看你自己吧。”
镜子里是一个涕泗横流,哭咧咧的女孩,有一双银灰色的眼眸。
女孩被父母带走,她一路上还是不受控制得流泪,不过已经学会露出笑容。
第二个来访的患者是中年工人,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被烧伤了眼球,最后在医院摘除。他同时还是毁容者,脸部皮肤有一定程度的损伤,留下难看的疤痕。
他脸上满是憨笑,虽然是家属陪同,但做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显得手忙脚乱,一根拐棍敲敲打打,要抽烟也得自己点火。
上一篇:斗罗,我的分身固拉多
下一篇:我的化身正在成为最终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