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久违的大晴天
“执念?”张之维问,“传度的执念?他并不想祖师衣钵,落到东瀛去?”
“是的,”恒林大师点头:“不止如此,还有他的一点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张之维笑道,“还有手段没用出来?”
“倒也不是,被一个小辈打死,是挺丢脸,但也没什么不甘心,”恒林大师说道,“他是不甘心你说他勾结倭寇,他有自己的想法?”
张之维顿时就笑了,“什么想法?”
恒林大师叹了口气,告诉张之维:“枯荣虽犯了大错,但作为上一代方丈精挑细选出来的接班人,在早些年,倒也并不是什么见利忘义,卖祖求荣的人。”
“甚至他还算是和尚里,少有的有志之士,当年,天师为了入世,进了北大前身京师通文馆学习,枯荣则是借着洋务运动的风,出去见识一番,周游列国,交流佛法。”
“但出去之后,所见之景,让人无比绝望,他当年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随处可见的汽车,到处是几十层高却不会倒塌的坚固大楼。”
“巨大的钢铁轮船行驶在海上,他们还把地下都挖空了,里面有长龙一样的钢铁怪兽在穿行,街上的行人昂首挺胸,精神十足……”
“或许正应了那句老话,年轻的时候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我们这些和尚青灯古佛,头发没有,见识也没有,倒是少了很多烦恼,他见的多了,倒是多了很多妄执。”
“在那之后,他又游历了很多国家,直至在东瀛停下,因为在那里,他遇到了东瀛天台宗的和尚,这是一个由曾经的天台宗弟子创立的分宗,知道他的来历啊,他们对他很热情。”
“他在那里驻足了很久,他也知道了东瀛的心思,东瀛虽然比不得西方那些列强,却也算国力强盛,而且,他们在积极备战,要吞并神州。”
“而此刻的神州这边,虽地大物博,但却羸弱无比,甚至在外敌环视的时候,还在军阀乱战,他对这里再不抱有希望,同时深深焦虑。”
“因为,东瀛迟早会攻入这里,那时候,天台宗的分宗和祖庭就要换位,甚至要被吞没,不复存在也说不一定,千年积业就要毁于他手。”
“再加上这些年,他见过了太多的战争,他也厌倦了战争,他想为自己的宗门找一条路。”
“所以,他开始和东瀛比壑山天台宗深度交流,他把舍利子都转移到比壑山,让僧人都去比壑山交流,为的就是融入进去。”
“他这么做,倒也不是想把天台宗拱手相让,而是有了一个计划,妄图借助本寺积累,一步一步当上分宗的方丈。”
“如此一来,就算神州沦陷,他也依旧能保住天台宗的千年传承,甚至还会因吞掉了分宗,从而势力大涨。”
“就算当不上方丈,吞并不了分宗,他也能在东瀛立足,如此一来,依然能让宗门规避战乱,总之,是一个不亏的买卖。”
“而他苦心经营多年,已成分宗的首座,距离那方丈就差两步,为了最后的那两步,他便想那你做垫脚石,只是失败了。”
张之维听了恒林大师所言,笑道:“这个老秃驴很有想法啊,竟然想鸠占鹊巢,不对,说鸠占鹊巢太高看他了,他根本没认清自己,他不是鸠,他只是一个打狗的肉包子。”
恒林大师感慨道:“小天师说的倒是不错,他确实是想法太多,妄执太深,所以走入了一条旁门左道。其实就算是老衲,也总是经常守不住本心,即便心里想这不求执着,但这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如何能解?”
“说起来,老衲还曾和你师父讨论过,你师父估计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装模作样的扔给我一本《道德经》,我翻开了很多遍,似乎觉得其中的‘道法自然’四字分量最重。”
人老了就喜欢啰嗦,老和尚絮絮叨叨的说着,似乎枯荣的死,让他颇有感触。
其实对于枯荣的想法,站在张之维的角度上来看,确实是蠢的可以。
不过,若站在这个年代的人去思考,枯荣老和尚有这个想法,其实不算很奇怪的事。
因为,有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别的不说,前朝末年,为了扶大夏之将倾,就有过很多现在听起来很荒唐的提议出来。
譬如卖掉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来筹集强国资金啊,譬如邀请东瀛首相来做前朝的首相啊,譬如直接和东瀛乃至其他列强合并啊,然后让列强派大使过来帮忙管理……
那些人尚且如此,枯荣老和尚有这个想法倒也不难理解。
不过,枯荣被自己打死,天台宗上上下下落到这般田地,也是活该。
“呵呵,说的好听,其实还是勾结倭寇,从他想杀小天师一事来看,他这些年与虎谋皮,在那倭寇的指挥下,只怕没少干些腌臜之事。”
胡图大师倒没那么多想法,他对枯荣的所作所为简直唾弃至极,若非枯荣的头颅还在恒林大师的手上,他都要一口唾沫啐过去了。
恒林大师也不动怒,淡淡道:“施主要啐就啐吧,啐完,我老衲便要进行下一步了。”
胡图大师看向旁边的张之维,他虽然想啐,但人头毕竟在少林方丈手上,实在有些不敬。
旋即他便看到,张之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突然就啐了一口唾沫在枯荣的脸上。
胡图大师一愣,旋即猛的咳嗽几声,一口浓痰吐出去。
而在他咳嗽的期间,吕慈先一步吐了口水,吓得吕家主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如果人头是在地上,他也就不说什么,但人头被方丈拿着,吐到方丈身上了怎么办?
吕慈反驳,说他迎风五丈,都能精准的尿到目标,更别说现在了,气的吕家主恨不得当场抽他一顿。
有他们几人带头,又有人加入进来。
众人对着枯荣唾弃一遍之后,便停了下来。
说来也怪,在被众人一同啐了一头的唾沫之后,先前死不瞑目,恒林大师怎么也抹不闭合的双眼,终于缓缓合上了眼睛,脸上的狰狞死相也缓和了一些。
“善哉善哉!”
恒林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随后就地而坐,他把人头放在身前,又叫来了枯圆,枯华,枯生三个老和尚。
重伤的三个老和尚,带着残存的那点天台宗弟子走了过来。
这些弟子全都低垂着头,不敢看枯荣的头,也不敢看周围的惨状,嘴里无声的念着经。
恒林大师刚上来的时候,他们中有人,还有几分侥幸,期待恒林大师主持公道,但听了恒林大师和张之维的对话以后,他们顿时熄了这个念头。
恒林大师知道他们的想法,道:“阿弥陀佛,快刀方能斩乱麻,今日是天台宗的劫难,但何尝不是一次重生的机会?”
“其实说心里话,灭佛不可怕,死多少方丈,死多少僧人,那都是因果,也并不可怕,怕的佛心佛法不长存。”
“老衲知道你们心有怨恨,今日老衲为你们讲经,希望能助你们放下心中的不甘,然后,再选一位明心见性者,代为传度。”
“方丈,需要我们避开吗?”张之维问。
恒林大师摇头:“不必,老衲的讲经会花些时候,施主们若忙,可自行离去,施主们若想听,老衲也欢迎。”
“方丈和我师父是挚友,方丈讲经,我岂能错过?”说罢,张之维就地而坐。
第661章 方丈讲经,佛道相融,再行悟道
众人见张之维坐下,也都不走,跟着坐下,少林方丈的讲经,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听的。
“各位想留,老衲自是欢迎,不过,还请先把滞留在山上的香客信众们请下山去。”恒林大师说道。
“自当如此!”一群人应道。
……
经过了先前那档子事,留在山上的信众本来就不多。
有些还是先前因惊吓过度,昏迷了过去,这才滞留在此地。
在众人的安排下,很快便下山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人在离开的时候,有几个衣冠楚楚,看起来颇有身份的人,过来拜见张之维。
其中一位还是一方大军阀的参谋,还说改日会上龙虎山登门拜见。
不过张之维对这些人兴致不高,随便应了两句,便不再多言。
这个态度可谓是极其失礼,但这个世界对强者无疑是宽容的,张之维的不热情,他们没有丝毫的芥蒂,反而认为这是强者风范。
他们给予张之维足够的尊重,也不过多纠缠,行了一礼,便下了山。
对于这些军阀什么的,张之维虽然很少和他们打交道,但也并不陌生,因为在龙虎山上并不少见。
像前些年,直系大军阀吴大帅中风,多方治疗都不见好转,怀疑是中邪,经人举荐来了龙虎山,被师父一次打醮就治好了。
龙虎山本地的江西都督李大帅,每年都会来天师府打寿醮。
每次完了,他都问师父,是要钱,还是要官。
师父都说无意做官,是让他看着给钱,这位都督一次比一次给的多,师父也收的坦然。
而每次过后,张异师叔都要吐槽师父心黑,因为师父给李大帅的寿蘸,根本不能增寿,最多驱驱邪,滋养一下气血,相当于一个心理作用,但收费都是几千大洋。
不过现在来看,这些人似乎要找上他来了。
对于这些,张之维虽说不在乎,但也不排斥,平常心应对,毕竟都是送财童子。
他虽然不在乎钱,但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拿去建设一下天通堂口,多开几个教会学校,教会工厂什么的也不错。
处理好了山上的香客信众,那些惨死的和尚也被收敛,恒林大师安详禅定,开始讲经,讲的是金刚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世间莫若修行好,天下无如吃饭难,《金刚经》便是从吃饭开始的。
远处,暗中观察的张静清和左若童看着这一幕。
“恒林大师已有多年未曾讲经,左门长咱们也去听一听?”张静清道。
“这……合适吗?”左若童有些意动,但觉得就这么过去,有失体妥。
他和恒林大师相交不深,这次严格来说,更是他和张静清摆了佛门一道,逼得恒林大师出来收拾烂摊子。
他要再去听,人家能有好脸色看?
“无碍,这老……老和尚是不会在意的!”
张静清本想说老秃驴,但这称呼当面可以讲,但私下去不兴说,便改了口。
“那自当前往!”左若童兴致满满道:“我们是否应要过去拜见一番?”
“不必,”张静清摆手道:“咱们偷偷听,那老和尚也就讲了,我们要是光明正大去见,老和尚也许就不讲了,说不定他那嘴皮子动几下,给咱们戴几顶高帽子,待会讲经论道的就是咱们了。”
左门长笑道:“左某讲经论道可比不得恒林大师。”
这倒不算谦辞,是左若童内心的真实所想。
以前江湖上,都传他三一门是天下第一玄门,到了现在才惊觉,原来都不算玄门。
而那禅宗少林,却是切切实实,被公认了几百年的天下第一沙门。
要说他心里没有敬畏之心,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敬畏归敬畏,但若是对上恒林大师,他也不会自惭形秽。
宗门底蕴有上限,但人却无上限的。
悄无声息的,几人来到天台宗的法会场地,站在一处佛塔的顶端。
这个距离,可以巨细无遗的听到讲经内容,却也不至于会打扰到会场里的人。
在听的时候,左门长虽不曾出声打扰,却也对恒林大师遥遥拱手行了一礼,随后才静静的看着,静静的听着。
法会当场。
讲经时一脸严肃的恒林大师,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张,他旁若无人的继续讲着。
张之维对师父,师叔,左门长等人的到来也是有所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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