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采田
至于地方上,则没有三堂会审这么一说,只有三堂审问。
在三堂审问之时,主官可以不必身着官服,百姓也不能观看,颇有后世法庭“不公开审理”的味道。
佃户弃耕,照理来说这事不大。
若按照往常惯例,宋庆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面,找个师爷在三堂简单审问即可。
但今天既然将jiu衍圣公都请肆来了,此次判案的规4模便不三可能小,巡抚伍衙门大堂六敞开,尽可能的让更多百姓站到院落中。
即便如此,判房之外的空地上,还是挤得满满当当,衙门的门框都险些被疯狂涌进的人群挤掉。
更有甚者,翻上墙头观看,只求能一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
而章、陆、谭三人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挤进府衙人群之内。
为何如此热闹呢,只因宋庆宋大人早就把今日要在大堂审案的消息放了出去。
本来这消息只是小范围流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对判案感兴趣。
可自从知道衍圣公也要来旁听之后,百姓们参与的热情就不断高涨。毕竟,案子可以不听,衍圣公不能不见啊。
自古以来,便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衍圣公可是孔夫子的后代,若是有幸得见,让自家子侄摸上一摸,说不定便能开了窍,考出个举人来。
故而,百姓们聚集在衍圣公招摇过市的队伍后面,一层层的将府衙围了起来。
宋庆也早就做好应对,派衙役去维持秩序,并不驱散围观人群。
少顷,宋庆面色不佳步入堂内,而徐世昌紧随其后,默默的站在袁项城身旁。
在后堂之时,徐世昌将向宋庆解释了孔令贻是如何羞辱他的,当场气的宋庆胡子横飞,恨不得将孔令贻暴打一顿。
所以出来之后,认清孔令贻真面目的宋庆,自然的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胸怀怒火的坐在审案桌后,宋庆重重地拍响手中惊堂木。
“升堂!”
“威……武…….jiu肆er4林5中转^群:”
“带原告,被告!”
随着宋庆一声令下,孔府管家和孔府佃户,被手持水火杖的衙役押到公堂之上。
“中国的法庭,似乎更在乎气势与威严,仪仗都需要七八个人来举着。”亚瑟摩根一边速写,一边在心中默念。
宋庆根本没顾及到一旁的亚瑟摩根,直接拿起桌上诉状,朗声念道:
“原告孔成,于上月向本抚状告孔正初,未曾履行与主家约定,抛荒弃地不耕,致使5亩土地今年绝收,此事,可为真?”
“大人,千真万确啊。”那孔府管家孔成看到孔令贻在侧,心道是来了靠山,顿时声音高亢的叫起冤来。
“宋大人,草民虽名为孔府管家,但不过只是承包了曲阜乡间田亩,帮孔府管理罢了。
可那孔正初,明明佃了5亩土地,今年却抛荒不种,而且还蛊惑他人一同抛荒!”
说到这里,管家孔成对着同样跪在地上的孔正初怒目而视。
“因此事,草民遭到大管家责罚,气不过,所以多方打听之下,这才寻人来烟台将其抓获。”
管家孔成声音极大,围观百姓们听明白了,原来是被告故意弃地不耕,人家才来抓人回去的。
吃瓜群众们心理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一杆秤,觉得这事倒也合理。
至于章、陆、谭三人,虽觉得管家做事粗暴,但也确实情有可原,并非不可饶恕之过错。
而袁项城和徐世昌表情淡漠,没有任何表示,静静地看着管家哭诉。
孔令贻则老神在在的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
至于宋庆,他早就熟知案情,听到控诉之后没有丝毫动容:零
“孔成,本抚理案,向来重证据实,仅凭一张没有证据的诉状,你让本抚如何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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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自然是有!”孔成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拿出一张褶皱严重,正反面都写有文字的纸张。
“宋大人,请看此契。”
纸张有些泛黄,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宋庆仔细端详。
“乾隆五十六年,兹有曲阜县兴埠乡大雪村小流河南岸良田2亩,今由孔朋兴卖与孔府,土地仍由孔朋兴耕种,每年交粮100斤,不得拖欠。
嘉庆九年良田1亩,今由孔文和卖与孔府,土地仍由孔文和耕种,每年交粮50斤,不得拖欠。
道光二年良田1亩卖与孔府仍由孔永寿耕种,每年交粮50斤,不得拖欠。”
纸张正面到这里就结束了,每段话后都按有一枚红色指印,看样子确系为真。
宋庆看向反面,继续朗声念道:
“光绪元年,今孔府有良田5亩,念孔元良性情醇厚,特赐予佃耕,每年交粮300斤,不得拖欠。
光绪十六年良田5亩赐予孔正初不得拖欠。”
直到最后,才出现了被告孔正初的名字。
反面只有第一段话按有指印,第二段话则是文字,并无指印。
见宋庆念完,管家孔成挺胸昂首,神气起来:
“宋大人,这是孔正初历代先祖签署的耕种契约,先是将土地部分卖与孔府,自己佃耕一部分。
到光绪元年,孔正初祖父将全部5亩土地卖出之后,孔正初之家已沦为失地之民。
但孔府宅心仁厚,念及孔正初家世代耕种此地,故而将这5亩地赐予孔正初父亲孔元良耕种。”
原来是这么回事,围观百姓懂了,亚瑟摩根也懂了,今天审判的是一桩土地纠纷案件。
这5亩地原本全是被告孔正初一家的,只是其人先祖不断卖地,这才一步步沦为佃户。
直到孔正初生父之时,其家中已无一寸土地,只能向孔府继续佃耕这5亩。
看起来,管家似乎确实没错啊。
想到这里,亚瑟摩根拿出另一张白纸记道:“中国的土地契约,竟然能连续100多年不断绝,不得不说是一项值得称赞的传统。”
不过章太炎和谭嗣同却眉头紧缩,他们从这延续一百多年的地契里,看出了中国乡间百姓生存之艰难。
“被告孔正初,”宋庆将目光转向堂下跪着的另一人:“这地契,你可知晓?”
孔正初将目光从袁项城身上收回,深吸一口气,高声回答:“草民知道。”
“那既然知道,你为何弃地不耕啊?”
“宋大人请仔细查看,最后那段话上,草民并未画押!”
未画押?
堂外百姓来了兴致,本以为案情已定,甚至都有人散去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反复。
虽然已经知道实情,但宋庆还是装模做样的说道:“嗯确实未曾画押。”
管家孔成生怕宋庆误会,连忙大声解释:
“大人,此5亩地是孔正初历代传下来的,他爹,他祖父,他曾祖父、高祖父都耕了一辈子。
就算不画押,孔正初不耕也得耕,断无弃耕之理啊!”
说罢,怕宋庆不相信,管家孔成又出言解释道:“孔正初之父,最初也是先耕种,再画的押。
若是按照地契严格执行,那孔正初之父没画押之前,不可能耕种那5亩土地,若如此,他一家子便要饿死街头。
是孔府大人有大量,没画押也能佃耕,这才给了孔正初一家活路。”
“哦?”宋庆眉头一挑,故意问道:“这么说来,被告孔正初还要感谢孔府?”
“正是如此,宋大人!”管家孔成急忙回道:“此地契是家父传给草民的,光绪15年底,孔正初之父孔元良去世。
草民便打算将孔正初叫至家中,写上新契,准备画押。
只是当时孔正初借口为亡父守孝,推脱不来,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堂外百姓若有所思,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被告孔正初应该遵守规矩。
“一派胡言!”
宋庆一声爆喝,将手中泛黄地契扔向空中,再次拍响了惊堂木,把围观百姓吓了一激灵。
6怎么,地契有假?
“孔正初,”宋庆看向被告,好声说道:“把你前日与我所言之事,细细说来。”
“是,宋大人!”被告孔正初面露喜色,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哽咽道:
丝“地契确系为真,历代先祖,都是被水旱蝗灾害苦了,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卖地以图生存。
2虽然近二百年间,我家从最高独有5亩耕地,到现在的无方寸之地可耕,但这都是天命不好,我孔正初也没什么怪的。
j可唯有上次立契,正值光绪初年天下旱灾,土地减产,孔府不但不减免粮租,反而每亩还要多交10斤粮食,而且还强逼家父画押,此乃强佃。
家父生性软弱,最终被迫同意。
a就是为了这10斤粮食缺额,每年四处求人周转,累了15年,最终病死榻上!”
l说到这里,孔正初真情流露,强忍泪水高声问道:
“家父累死以后,我偶然得知袁大人在关外招募百姓耕田,便打算去往烟台乘船。
U同样是耕地,关外土地田税极低,你们说,我为何还要耕这5亩薄田?”
听到被告孔正初将实情娓娓道来,绝大多数围观百姓都开始同情其人,章太炎更是忍不住嚷嚷出声。
“对,不能耕!”
N章、陆、谭三人,无论是谁家境都远远好过孔正初,甚至章太炎自家在江南都是望族。
:可如今,他们竟然和一个往日里从来不会关注的农民共情了起来。
“啪!”
一声惊堂木响起,宋庆威胁:“肃静!再扰乱公堂,就拖出去!”
说是这么说,然而宋庆却没有一丝赶人的打算,他转头看向袁项城,二人眼神相交,袁项城神情满是赞许之意。
至于另一侧的孔令贻,神色已由最初的镇定自若,变成了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