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采田
“不着急还能怎样,皇上都下了死命令了,咱们呐,还是早去早安生,要不然,保不齐又要惹到这位万岁爷。”伯颜讷模祜自嘲道。
说完,他怔怔地看着院内的影壁,那上面刻着咸丰皇帝御赐给他父亲僧格林沁的“国家柱石,八旗勇士”几个大字。
20多年前,僧王府是何等荣耀,蒙古八旗是何等辉煌,僧格林沁与倭仁一武一文,并称为咸丰年间朝堂上两大蒙古八旗之光。
可时过境迁,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有新颜换旧颜,咸丰爷御赐的僧王府牌匾还在,得宠的却换成了一个汉人。
看自家老爷望着影壁愣神,老管家也不敢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赶紧照吩咐办事。
毕竟,伯颜讷模祜敢暗讽皇上,他可不敢。
气等到傍晚时分,光绪把翁同送出东暖阁的消息基本传遍内城之后。
僧王府内,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选案俊辈颜讷模祜皱着眉头看向眼前名刺:“他找本王做什么?”
“我家老爷,听闻今早议事会上发生诸事后,知道伯王定然觉得委屈,所以才想着为伯王设个饯行宴。”送信的下人顿了顿,又转述道:
“我家老爷说了同为蒙古八旗,即便往日再有龃龉,如今这世道,也该抱团取暖,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福裕,此人乃是乌齐格里倭仁第三子,也是如今倭仁仅存的儿子。
倭仁,乃是满清历朝以来,在儒学方面最知名的蒙古人,被誉为一代理学大家。
就连被称为理学大宗师的曾国藩,看倭仁著作时都“读之悚然汗下”,对倭仁敬畏有加。
倭仁在世时,或是为了安君心,或是的确看不惯武人行事霸道,曾多次抨击同为蒙古人的僧格林沁。
蒙古八旗两大柱石,其实并不和谐。
受父辈影响,二人后代的关系自然也不是多么友好。
伯颜讷模祜上旗学时就曾指着福裕的鼻子骂其是书呆子,而福裕也反击说伯颜讷模祜是有辱斯文。
二人还为此打了一架,彼此之间相互抢夺了玉佩和扳指,因为少年心性,都要面子,谁也没把这事往家里说。
故而直到今日,伯颜讷模祜的玉佩还在福裕那里,长大之后,二人虽未把儿时之事放在心上,但也不曾有所往来。
所以,眼下收到福裕名刺和自己儿时的玉佩,伯颜讷模祜知道这事是真的,做不得假。
但同样的,他也知道能说动福裕的人,一定来头不小,背后必然有所图谋。
去,还是不去呢?
伯颜讷模祜手指关节死死地捏住那张名刺,沉默了接近一炷香的时间。
直到他想起今早被光绪不留情面地当堂训斥,还被发配边疆,才最终下定决心。
“成,你回去告诉福裕,我今晚必将赴会。”
“伯王,还有人在门外等着,奴才让他回去送信就成。”福裕派来的下人低头道:“宴会地点,另有他处,还得奴才亲自带路。”
“好,那就按你说的做”伯颜讷模祜深深地看了一眼此人,旋即便转身回房歇息。
第188章密谋暗云下
“伯王,这边走。”
入夜,天色已暗,又未到宵禁之时,伯颜讷模祜换上一副寻常装扮,跟着福裕派来的下人在胡同内东拐西拐。
一路走街串巷,此人对巡城兵丁路线似乎颇为熟悉,几次停步,伯颜讷模祜还以为是歇息,后来才知道是为了躲避巡查。
“咕咕、咕咕咕!”
走在胡同内,伯颜讷模祜突然听到几声鸟叫。
都快入冬了,哪来的斑鸠?他面露疑色,仔细聆听之后,才发现鸟叫声原来是从面前之人嘴中传出。
“咕咕,咕咕!”
不知又从何处传来几声回音,飘荡在胡同之内。
下人侧耳倾听,确定再无回音后,指向二人身后来时之路。
“伯王,往回走。”
伯颜讷模祜不明所以,只能紧紧跟随。
随后,又是两次鸟鸣互动,下人才最终带着伯颜讷模祜走进一处小宅院内。
“伯王,到了”
下人推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人呢?”伯颜讷模祜站在门外,靠着依稀的月光照耀,发现屋内只有一张床和桌子,并无他人,于是不敢进入。
“放心吧伯王,我岂会害你!”
看伯颜讷模祜不敢近来,下人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深处走去,推开床铺,拉开一块5尺见方的木板。
木板一拉开,立马便有烛光映出。
“伯王,进吧。”下人指着地道说:“我还得在上面值守呢。”
听地下传来福裕的声响,伯颜讷模祜这才顺着梯子爬下。
“伯王,好久不见!”一个典型蒙古长相的身材粗壮之人迎面走来。
“好久不见,福大人。”
伯颜讷模祜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也回道:“不想见你一面,竟如此曲折,早知道那玉佩我就不要了。”
“哈哈哈,没想到几十年未言语,你还是这般性情。”福裕笑了笑,仿佛和伯颜讷模祜是至交好友一般。
“走吧,里边人还多呢。”福裕带路,二人向地下室深处走去。
“里边都是谁?”伯颜讷模祜边走边问。
“失意的满蒙八旗而已,都是自己人。”福裕头也不回地说道。
几个拐弯之后,前方才豁然开朗,伯颜讷模祜也有些吃惊,不曾想地下竟能挖出这么大的空间。
墙上挖了十几个凹槽0,摆满0蜡烛,把地下都陆照的九亮亮堂堂,有一七八人正在其肆中围桌而坐,三侃侃而六谈。
伯颜讷模祜刚走进去,就听到里边有人气愤道。
“本想着遇到明主了,可你看他上来之后,又是旗饷暂发、又是裁汰旗务。”说道此处,这人压低声音:“说句难听的,还不如老佛爷那会呢,那时候至少咱们旗人的日子,还没这么难过!”
听到此言,旁边有人附和:
“是啊,自打推行新法后,满蒙八旗就过的越来越难,老佛爷至少还能赏两口吃的,他现在虽然没说不给,可就是不发钱,这不是要饿死人吗?”
说到现状,这人重重地跺了脚地面:“八旗里,谁能服气现在紫禁城这位?”
“谁说的,世铎跟他儿子如今不正受宠吗?”伯颜讷模祜走上前去,挑了个椅子坐定之后说道。
伯颜讷模祜指的正是在倒帘之战中鞍前马后、沟通光绪与袁项城的礼亲王父子。
看到伯颜讷模祜到来,有人欣喜,有人却觉得他是在唱反调子,于是出声反问:“何出此言?”
“一门双王爷贝勒也是王爵,还都是世袭罔替,这可是圣祖爷之后大清头一遭,难道不恩宠吗?”
听到这番话,屋内部分人多少有些不服气,但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这其实也正常,再这群在帝后相争中没出什么力,只想着到处要好处的八旗蛀虫眼里,只要自己利益受损,那甭管自己做的怎么样,总之就是上面不对。
他们这种八思想,若按照五后世说七法,那就六属于是政局六中,三在野党四永远是正确四的;打比赛时二,没上场的永远是最强的。
其实慈禧在位之时,八旗的福利也不见得有多好,只是因为她得位不正,才在早期对八旗多有拉拢,不过等到后期,她也原形毕露,甚至连上元节加饷都没发。
这也间接导致了袁项城入关之时,长城沿线防守的八旗兵丁没有战意,塔明安驻守的喜峰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碍于自己身份,慈禧至少在政治上仍然保留旗人优先的特权。
虽然实际的经济地位上,汉人已经全面遥遥领先,但明面上旗人还留有一块遮羞布。
然而光绪却不在意这些虚的,或许是皇帝的“正统性”作祟,回京之后,他对八旗事务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
“伯王,听说你可是被紫禁城那位强压去调查金丹道民变之事,难道心中就无怨?”
伯颜讷模祜闻言定睛看去,发现此人相貌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于是边说边回想:
“此言差矣,礼亲王世铎前段时间,不也从军机处去职,莫非他也心有怨怼?”
伯颜讷模祜正在回想此人到底是谁之时,只听这人又说道:“伯王,你这才是此言差矣。
别看世铎前段时间被从军机处退了出来,那是他自知政情繁杂,不愿多插手。
他本就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又有从龙之功,如今大清谁能比他更威风,与其在军机处做错事,不如早点退出来。”
看着面前之人口若悬河,伯颜讷模祜终于想起来了,此人是爱新觉罗载勋,庄亲王,也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之一。
载勋此人在原时空支持慈禧废除光绪,还曾领慈禧之命训练义和团,向洋人开战。
只不过等洋人打到紫禁城之后,慈禧南逃之时却没带上他,还在逃跑路上赐其“自尽”
当然,这辈子载勋还没在慈禧身上吃过苦头,他是被慈禧册封承袭庄亲王爵位的,所以对慈禧颇为怀念。
不等伯颜讷模祜回话,载勋有些不屑地说道:“世铎身上,如今只留一个总理衙门大臣的职务,朝堂上下谁看不明白这安排?
他世铎打小就提枪架鸟,有什么本事?
当年袁甲三一个翰林教他,都没让他读进去书,他何德何能当这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
载勋气的把蜡烛都吹灭几根,不过他语气中除了不屑,似乎还有些隐约的羡慕、不甘之意,好像在说为何自己没能得到这肥差。
“对啊,庄王说的是,世铎什么货色我们还能不清楚?”载勋旁边有人帮腔:
“听总理衙门的人说,他每日早上去应个卯,白天就不知去向,衙门上下小事交给章京,事关洋人的大事就发电报问关外的袁项城!”
这时,方才带路的福裕也忍不住嘲讽:“诸位,你们说说,古今中外哪有这般办公的中枢大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不是甲申年老佛爷把恭王轰下台,世铎哪来的机会入值军机?
他可好,上台之后不仅不忠心老佛爷, 反倒是屁股歪到外人那儿去了。”
所谓外人指的是谁,密室内几人心里都清楚,就是如今的万岁爷光绪。
伯颜讷模祜明白了,这里边的人都是对如今皇上不满的人,以铁帽子王庄亲王载勋领衔。
想到这里,伯颜讷模祜不禁对载勋佩服起来,他也觉得皇上处事不公,偏袒汉人,可也只是想想。
没想到载勋竟敢召集众人,在密室里讥讽当今圣上,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毕竟,铁帽子王是帽子铁,可不是头铁!
伯颜讷模祜没想到,室内众人的怨气不止于此,还要继续对世铎大加挞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