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采田
地方军政大员,有一个专职敛财的师爷,这在清末是极为常见的一种风气。
左宗棠之于胡雪岩,李鸿章之于盛宣怀就是如此。
袁项城本想把张謇打造成此类角色,没想到张謇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意料。
“季直,你也是出身江南,怎么却”袁项城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出身江苏不错,可若是说江南,怕是有人要不认的。”张謇很冷静,似乎早就想好了回答。
“哦?”袁项城闻言,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南通,不算江南吗?”
“自是不算的,江南江南,南通在长江之北,如何算得上江南?”张謇此番话说的很认真,认真到有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感觉。
“蔚亭,正所谓富贵者不衣锦还乡,有如锦衣夜行。”张謇深呼一口气,“可我带着联合江南商贾之意,南下办厂时,却屡屡遭受刁难。”
“资助乡梓,此乃善举,谁敢阻拦?”袁项城摇了摇头:“莫非是刘坤一,可我也未曾听说他下令封禁北方人开的工厂呀。”
“刘坤一或许想封,但未必亲自动手。”张謇心情已经平静,但说起之前的经历,还是有些唏嘘:“3年前,同乡沙元炳、顾锡爵感念蔚亭在废厘改商之举,来关外投奔我。
不刺o4折代购:10琦6怡h钐~六过,当时虽然关外百业待举,但更急需各类原料,故而我劝其二人回江南设立商行,专营南北贸易之事。”
“那后来呢?”
“后来,营生扩大,二人便觉得要自办工厂,不想让人吞了这中间的利差。
一开始打算在南通如皋办厂,先购买土地再施工设厂,可办厂耗资巨大,便打算向外募资。
常州商人答应代筹25万两,但条件是要建在苏常一带。
建在常州也可,只要筹资如数到账即可,可工厂建造后,常州商人才说自己各项用款开支极大,不愿出这笔银子。
沙、顾二人四处奔走,不愿工厂倒闭,可一连数封求助信,都杳无音讯。”
“怎会如此?”
袁项城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虽然江苏一向散装,但也不至于散装到如此地步吧。
只隔了一片长江,常州人就敢拿几十万两银子的事开涮南通人?
“实在是有人从中作梗!”
张謇咬牙切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盛宣怀不愿见我插手江南商事,所以才指使他的常州同乡合起伙来蒙骗我等。”
“盛宣怀,他不是在两广,李鸿章幕中吗,怎么还能插手江南之事。”
“湘军无能,不问商事!”
张謇眼神中透露着鄙夷:“洋务之事,无非官、商、洋、民四方协力而已。
这其中,民是在当中的,只要是办洋务,无论官、商、洋都要从民里边获得银钱,也把自己产出货品卖给百姓。
蔚亭你主政关外后,官、商、洋基本是各占三成,相互制约,算得上相得益彰。
可刘坤一不谙商事,只知道让商人交够足额的税,其余便不再过问,所以江南这几年来,官做的事极少,商和洋做的极多。
盛宣怀虽在岭南,但也不想放弃江南基业L/索UN:疚啤)8¥Esi3?0伍,毕竟苏浙一带乃是其起家之地,说不准李鸿章什么时候还有回来的机会。
故而,他定然不想让江南商人为国防军所用!”
张謇说的乃是原时空曾经发生过的事,彼时其人想要在南通开办大生纱厂,常州人盛宣怀主动答应出资帮助,可等到建厂时却一再推脱,逼得张謇多方举债,最后才艰难开办。
也因此,张謇和盛宣怀,以及盛宣怀背后的李鸿章关系一直算不上多好。
“原来如此,江南商人宁可听信盛宣怀的鬼话,也不愿向沙、顾二人出资纾难,真是糊涂!”
见袁项城出言斥责,张謇面容稍缓:“蔚亭,所以要借此次徐州大胜之威,给江南商人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们知道谁才说了算!”
“好,那便依你所言!”
袁项城巴不得赶紧同意。
能在未来横行中国的江浙商人内部撕开一道裂缝,他何乐而不为呢。
红儒会虽然有理念,但在科技水平没达到的情况下,不能贸然进行计划经济,必须要借助于商业行为,才能解决4亿人的吃饭问题。
而商业行为,天生就有极强的地域性。
偏偏商人还逐利,不是自己发迹之地的,用起来不放心。
袁项城有意在培植关外的商业,期望能与南方抗衡,但短时间内还超不过,所以能让江浙商人分裂为江南、江北商人,毫无疑问会在将来的竞争中让关外商人有更多活动空间。
“那这公债,以多少额度为好?”张謇觉得出了口恶气,心情畅快无比。
“不如就先按1000万两来筹措?”袁项城沉吟片刻,谨慎道:“就拿关外铁路陆权来当作抵押,年息4分如何?”
“4分?”9张謇闻言皱起了八眉头,他er没想到袁项城会给san这么高:“是否太高了,3wu分如何?”
“高吗?”
袁项城摇了摇头:“我问过了,现在钱庄的借款利息也就是10分左右,而英国公债的利率一般只有2分,极少数为战争而发的债券也才3分。
再低,百姓不如存到银行与钱庄里了。”
“存到银行?”
张謇以古怪的眼神看向袁项城:“蔚亭,存银行还要收一笔保管费,买公债可不用。”
“保管费?”
袁项城忽然意识到,是自己想当然了。
把钱存银行收利息,似乎是一战以后才逐渐流行起来的,19世纪末的银行,没什么利息之说,帮存款人保管本金就不错了,哪来的利息。
“3分吗……”袁项城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坚持此前的方案:“季直兄说的不错,3分已经是英国人战时水平,但中国毕竟非强国,也是第一次发行公债,如果没有高额利息,谁愿意拿钱买呢?”
“这么想”张謇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倒也不错。”
“4分那便4分吧,只是,利息若为4分的话,恐怕就不用摊派了,江南商人恐怕都会买上一点。”
张謇有些无奈,本来想借此机会打击报复江南商人,看来这次是不成了。
“季直兄,不必担心。”
袁项城察觉到张謇表情变化,他自然不会让张謇失望:“公债在北方可以无限制购买。
但在南方只通过东北边业银行发售,江南商人若是想在本地买,须先在上海的东北边业银行分行购买东北龙元、纸币,才能购买公债。
这一来二去,汇兑的钱不就把利差赚回来了吗?
若是玖不愿意被赚去利差,8也可以把2钱拿4来支援湘军。san0(
只是国防军打到江南之后,照你之前说的,没有公债护身,那通敌不通敌,可就说不准了”
张謇闻言先是一愣,随机哈哈大笑起来。
“蔚亭,你实在是,实在是”他思来想去,最后吐出来一句:“真是奇才。”
张謇心想,连秀才都没点过的一个中原出身的武将,怎么能把事情想得如此细致,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到,虽然自己考了举人,但却绝比不过此人。
300年了,汉人里终于又出了一个这样的人物!
第英国大兵的待遇
初冬,江宁城北的湖南小镇。
徐州湘军战败后,江南总督刘坤一紧急在江浙当地招募新军员额,期望以此来缓解兵力不足的窘境。
今日,就是他率一众将官去往城北,参观新兵训练情况之时。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汉,镇子里几个月前家家户户高举白幡的景象,已经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江南各地募来的新兵,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大头兵手里攥着刚发的饷银,在湖南小镇里左看右看,走街串巷。
小镇,似乎已经恢复了战前的生气。
湖南小镇,原本是刘坤一构建出的一片“湖南缓冲区”,他将其视为江宁城防依仗,分布在江宁附近的雨花台、燕子矶、钟山等地。
设想虽好,但遇到在外大军全军覆没的情况时,缓冲区却变成了火药桶。
新湘军上下虽然采用了西洋军制,设立了从上到下的镇、协、标之类的等级,同一营里也不再是同乡带同乡、同窗带同窗、同姓带同姓的老法子。
但放眼全军,湖南兵员还是占了6成以上,营级以上将领就更夸张了,8成都是湖南人。
所以,徐州失事的消息传出后,湖南小镇是反弹最严重的地区。
一度发生了娘子军进城讨要说法的状况,更是有六旬老妇迈着三寸小脚进城,敲响江南总督衙门的堂鼓,要求刘坤一主持公道。
身为江南湘人的“大家长”,面对这种情况,刘坤一不能,也不敢镇压自己权力构成的来源,毕竟安徽、江西等地的湘军还在看着呢,要是处事不当,难免动摇军心。
所以他只能出面安抚,并承诺一定会把被俘湘军给救回来,这才平息了妇人进城的风波。
此后,为了募集新兵一事,他便将安抚湖南小镇相关事宜交给余联沅处理。
而今日,刘坤一身着素衣,再临湖南小镇,看到这样一副繁华景象,不由得多看了自己身旁的余联沅两眼。
“晋珊,没想到不过数月,徐州失陷的余波就已不见踪影。”刘坤一喜上眉梢,拍了拍身后余联沅的肩膀:“真不愧是江南第一能吏,你办事,我放心。”
“岘帅过誉了,卑职担待不起。”余联沅自谦两句,便将他的治理方式说了出来。
“江宁本就是长江与运河勾连之地,说是南北通衢也不为过,之前惨淡,不过是兵丁被抽,显得无甚人气,再加上徐州一事牵连近家眷,才有些混乱。
岘帅下令募兵之后,卑职便决定将练兵之地放在江宁左近,故而小镇必为其轮休之余,首选之消遣地,小镇乃复元气也。”
自古以来兵营附近都是商业兴盛之地,成千上万的士兵消费力颇为可观,余联沅能想起来用这样的法酒?咝疤佗恰“[-%转:子让湖南小镇恢复元气,倒也算的上聪明。
看着街道上又了往日里“繁华”的面貌,刘坤一甚感欣慰,只是走着走着,他又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从这繁华之气中,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部分新兵在沿街摊贩上吃鱼汤;
部分新兵在出没于裁缝店铺,想要给自己置办一身御寒冬装;
但更多新兵,则是迈着八字步,从一个个门板虚掩的草房中走出,出来时还不忘紧紧裤腰带,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那些人,白日里就喝的东倒西歪,连军服扣子都系歪了,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坤一脑海中想到了什么,向前方一指,想要探个清楚。
不等护卫上前,刘坤一就主动往醉酒士兵出来的茅草屋走去,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到了虚掩的门板前,将随行众人都甩在身后。
“吱呀~”一声,刘坤一迈进门槛,光线变暗,还有微弱的冷风袭来,没等他看清楚屋内光景,就传来一声疲惫又嘶哑的女声。
“伢子来啦?等姐姐喝口水,晌午头接过3个了,嗓子干滴很。”
只见屋内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妇女穿好亵裤,从被子里钻出,随手披上厂襟御寒,手指上下翻动,扣了几粒扣子,连扣歪了都没发现,船上布鞋,向后门边的木水桶走去。
拿起木瓢,舀半瓢在初冬时节冰的刺骨的冷水,张嘴,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