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鸽纸
瞥了眼天色，方曦文倒没第一时间去洗澡，而是在家中转了几圈。
方清筱在练功房里；小蝶在院子里洗衣服；方天宇据说是进了宫中；厉慕幽则是跟着自己一道回家的。
“梁叔，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家里有没有出什么事？”
他最后又找到了梁景，几番确认，后者也摇头称否。
~~
与方曦文房间相邻的露天隔间。地板被挖空做了浴池，四周以白玉覆之，此刻正散发着蒸腾白雾。
这同样是三公子遗留下来的东西。
而他平素节约，再加上觉得这东西费时又费力，所以都不怎么用；
但既然老管家今天都换过了水，加上操劳一整天，泡一泡倒是正好。
“确实是享受啊...”靠着池壁，方曦文在水中发出放松的叹息。
感觉疲劳都像是实质化成了什么东西，然后尽数溶解在了水里面。
回想着瘦子对自己的拷问，那由不屑转为憎恨、直到最后喊出‘风流浪剑’的完整过程...他渐渐落入一种微妙的感悟里。
桂花山之战，拿忠心军士的命往天子剑里填，美其名曰‘人道’者；定军妖族袭击，不对皇帝挥刀，反而想着屠杀百姓以作报复者；为了讨美人欢心，不惜杀尽一家而掩盖来路者。
他会对这些人的作为感到生气，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好人”，而是单纯的——
看不惯。
或许世道就是如此。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总是极少数人占有极多数的东西。是天理。
“但我就是不爽。之所以想把拳头砸在他们身上，想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为所作所为后悔，也是为了心中的一口气能顺下去...哈，这就是武道意志？”
几乎同时的，方曦文感受到了很多东西，有风从墙头吹过，掀起水面一圈圈的涟漪；年久老化的檐角有些剥落，许多极细极细的粉尘正往下掉。
在方府之外，一家家也点起了朦胧的灯火，街上是提着锣鼓的更夫，是带着包裹匆匆忙忙的行人，是收起字画摊的书生...
天人交感。
修行了这么久，他第一次感觉内天地与外天地的共鸣如此强烈，一切风吹草动都清晰可感。
“难怪我总感觉早就调整好了，又总是差一点...谁在那里？！”
由于感官变得敏锐，他也借此发现到了原本难以察觉的“东西”。
在出声的瞬间，他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有一双藕臂搂过他的脖颈，娇躯无言地贴了上来，浅浅耳语：“是我。”
“二、二姐，你做什么——”“嘘！不想被人发现的话，安静下来。”
~~
他的嘴被捂住了。
水波一晃一晃，哪怕不回头，也“感觉”得到厉慕幽身无寸缕，肌肤光滑得连水珠都难以停留。
“你是走错了吗？”方曦文试探着小声问道。
“我故意的。不想让外面的人听到，就乖乖听我的话。”
“...那你先松开我。”
“好。”
在挣脱的一瞬间，他就逃到了浴池的另一角，然而厉慕幽却仍不断地接近过来。水波在她的身前开路，哗啦哗啦。
“二姐，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我最近冷落你了吗？”
“因为是你自己说的，”厉慕幽直勾勾地盯着他，“曦文说过要接纳我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你白天时候亲口说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
“这一部分，难道不包括在‘坏’的里面吗？”她露出浅浅的笑容，不顾反对地又抱了过来，“还是说，你要后悔？”
“......”
“曦文，我很早之前就明白了。我呢，其实并不讨厌被当做一把刀来用，因为这样不需要考虑太多复杂的事情。
像灭天门的教义也是如此，‘灭天理，绝人欲’...”
“但、那是不对的——”“我知道。但如果握刀的人是你，我就放心。”
她的声音温柔起来，像是在展露一直隐藏在斗篷下的话语：“我曾经被抛弃过一次呢，不会有人来找、也不会有人关心，像是阴影下随处可见的虫子...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曾经，厉慕幽想过要杀光方家的人，要他们知道自己所经受的痛苦；
曾经，厉慕幽很讨厌那个浑身都像在发光，到处受人欢迎的剑宗大师姐；
曾经，厉慕幽恨着像人偶一样活着、像刀剑一样杀人的自己——
“曦文，做我的刀鞘好不好？”
虽然是个问句，但她已经不需要回答了。毕竟人就在她怀里。
“好，但你要先松开我。”
方曦文看着还挺冷静，但其实心中已是叫苦不迭。他又不是什么圣人。
若不是还惦记着跟江星楚那个约定，他早就被拿下了...
“什么嘛，”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厉慕幽的语尾变得轻快起来，藕臂缠着他的腰，跟着一路往下：“早就对‘二姐’有想法了，对不对？”
“...我没有。”
“毕竟我跟方清筱很像，有时候会把我错认成她对吧？”
“怎么可能！”
“这是在说，我也很漂亮。”
“嘶...”
直到现在，方曦文才如此强烈地意识到——
原来厉慕幽平时看着沉默寡言，但其实她也是个女孩子、对那方面的东西...也是懂的。
“现在，先让二姐握握你的...”
“——”
明明就没有风，但浴池的水浪偏是激烈地翻涌起来，像是有什么深海巨物在游荡，许久之后才归于平静。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方府。
瞥了眼屋里的雕花红木大桌，方曦文摇了摇头，还是去院子里支了张小桌子。
他正要跟两个姐姐一起吃早餐。
“昨天你院子里好像有些动静。”
一身练功服的方清筱走来，看他一眼，随手把木剑插到院中的树桩上，“做什么了？”
“洗澡，用了隔间的浴池。”
“怎么不叫我？”
“你要用就去跟小蝶说啊。”“我是问你洗澡的时候怎么不叫我？”
“？”
把盘子摆好，一身黑袍的厉慕幽也走了过来，三人便一块坐着开始用餐。
“怎么不戴你那个兜帽了？”见她大大方方地露出脑袋，方清筱颇觉惊讶，“你决定跟爹他们相认啦？”
“再说吧。”
似是有些不适应光线一般，厉慕幽还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
虽然眉眼跟明艳大方的大师姐很相像，但由于皮肤苍白的缘故，她倒像个病弱卧床的美人：眼圈的颜色微深，总显出一种疲惫之感；看着人说话的时候睫毛会轻轻颤动，像是很认真、很努力的样子；她的双手总是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没有多余的小动作。
‘这居然是那个人榜前列的无光邪剑...’方曦文也很少见她这副模样，除了惊讶之外还挺替她高兴的。
“你是不是跟曦文之间发生了什么？”
“秘密。”说着，厉慕幽把食指竖到嘴唇前，朝他浅浅一笑。
方曦文便光顾着低头吃饭。
另一边，方清筱倒也没太追究，径自吃了一会，把筷子朝他碗里伸来：“说起来，我近日有些静极思动。”
方曦文道：“你是太闲了吧？每天就在家中练练剑闭闭关的，是挺无聊。”
“嗯。按理说以前都是这般，但最近不知怎的，老惦记跟你双修的事情，有时候会想着怎么还不到晚上。”方清筱从他碗里抢走一块肉，道。
“...你该不会是上瘾了吧？”
“倒不至于。只是确实有些太闲了，好怀念被魔道通缉的日子。”
“你别说疯话了...喂，抢我第二块了啊！”看她一边说着无聊，又一边从别人碗里夺食的模样，方曦文都气笑了。
两人以筷代剑战了几个来回，打得噼噼啪啪响，方清筱很快就再次得逞，还故意把这块薄薄的肉举了起来，“嚯，战利品。”
“恶不恶心，弄得全是口水。”厉慕幽翻了个白眼，摇头。
“我也觉得，饭都吃着不香了。”方曦文看了也摇头。
“敢嫌我？今晚就让你喝个够。”
闹了一会，小蝶过来把碗筷收走，三人便顺势交流起修行心得来。
主要是方清筱似乎在琢磨他的功法，他自然毫无保留，运功路线什么的全都告诉了她。
一旁的厉慕幽显得若有所思，倒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还是好无聊。曦文，你去把小青霓叫过来。”经验交流刚告一段落，方清筱便又发出指示。
方曦文道：“让她来神都？过年倒是可以，现在就算了。你们两个也都小心点，我在跟杨家作对了。”
“那妖女呢？”
“人家是星宫少主，日理万机，魔道最近不太平，好些人蠢蠢欲动，星楚可有得忙。”
“王凝竹？”
“...你难道就没别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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