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一
“我看不妥，”休恩·廷森神情愈发冷漠，“我以军区副将军的身份下令，全军就地扎营，次日出发。”
“忘了向您说明，将军阁下，”弗比斯微微摇头，“我们是听令于·安特将军的亲卫营，此番是保护两位顺利赴任，即便是伟大皇帝陛下，也无法绕开规矩对我们进行调遣。”
“妈的。”
休恩·廷森暗骂一声，点了点头，策马行在前方。
拉夫尔·廷森驾马跟过去，压低声音，交头接耳：“怎么办，看上去不对头。”
“我当然知道不对头。”休恩·廷森黑着脸，“洛林皇女刚遭刺杀，弗曼·安特那老东西转眼就对我们下手，就是要趁这个机会把我们彻底挤出权力中心！”
“弗曼·安特这次的动静很大，许多人都被他趁机牵连，你说有没有可能，他要把刺杀皇女的帽子扣在咱们头上？”
“若真如此，那我们现在就该在审判庭接受调查，而不是现在这样被排除在外。”
“亲卫营和蜂鸣关的飞骑兵团都是安特的部属，和这帮崽子呆在深山老林，远比呆在云顶城危险一万倍……没准，他就是奔着宰了咱们去的。”
“他敢！”休恩·廷森勃然大怒，旋即又压低声音，“他不敢，即便皇帝要他来平衡云岭，他也没资格擅杀廷森的军官！若他真肆无忌惮，帝国将再无安特家族立锥之地！”
“如果这事是洛林皇女授意呢？”
“她敢……”休恩·廷森欲言又止，蹙眉道，“她凭什么要杀我们，因为那些宫廷传言？”
“是不是传言你最清楚，你想一想，她是怎么对自己教官的，”拉夫尔·廷森进一步说道，“她快被那些蠢货歌颂到天上去，但你知道，她动起手来比谁都要狠。”
“诺艾尔的事只是意外……”
“现在也是，意！外！”拉夫尔·廷森低吼道，“你知道落在天龙手里的下场，那比你审讯叛军要酷烈一万倍！”
休恩·廷森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怎么办？我仅仅是铁座骑士，而你也不过窥秘，怎么是弗比斯的对手？”
拉夫尔·廷森用秘术形成一小片阻塞的结界，限制了声音的传播，他说道：“再往前是一片断崖，落差有上百米，待会儿你听我指示，咱们一起跳下去，分头逃跑。”
上百米落差，别说下边是大河，就算是混凝土，也不至于摔死高骑士。若是应对得当，即便学徒，也至多受些轻伤。
休恩一听，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行军路线的地势逐渐升高，不多时，一条沿着陡峭山崖蜿蜒的道路出现在前方。
行至一半，拉夫尔·廷森突然将骑枪掷入山崖，錾刻枪身的秘文骤然闪烁，无声的振动扩散开来，山体顷刻崩塌，无数巨石滚滚落下。
“敌袭，准备迎战——”
拉夫尔吼道，让经过强化的声音传遍行军队伍。
但下一刻，不待军队反应，休恩·廷森从山崖一跃而下，拉夫尔再道：“不好，休恩将军落崖，我来救他——”
这黑灯瞎火本就看怎不清，一听将军落水，再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时也变得慌乱。
只有以弗比斯为首的军官波澜不惊，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微笑。
乱象发生半分钟，随军的奥法术士立即施放照明点亮夜空。
上百只狮鹫和数只翼展超过十米的巨鹰在天空盘旋。
其最高处，一个身躯魁梧、发辫飞扬的壮伟女人踏于鹰兽，若不细看，很难发觉这会是一个女人。
她在四千米的高空上俯瞰那蚯蚓一般狭窄的峡谷，目不转睛盯着湍急的河流。
当得天独厚的完美瞳孔映出一个微小的点，她轻轻一踏，纵身跃下。
强风在耳膜嘶啸，气流有如刀绞，她以不合常理的姿态一闪而逝，汹汹声势发出一阵音爆，愈来愈快，愈来愈烈，最终在坠于湍河的刹那，有若陨星流落。
只是两秒。
“轰——”
似掀起猛烈海啸，克拉拉贯入河底，踏在拉夫尔·廷森的脊柱上。
饶是如此，后者依旧没有在瞬间化为肉泥，只有咔咔的折裂声被剧响掩盖。
澎湃波涛升上驰道，打湿军士的铁靴。
紧接着，又有数名高骑士从天空跃下。
休恩·廷森死死盯着天上的影子。
高骑士拥有无限制强化、衰减事物的能力，但具体应用，取决于个人的倾向和天赋。
休恩·廷森不确定，当那些人踩在自己脸上时，会不会像炮弹一样炸开。
他只是学徒，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最多和云岭老乡打打秋风。但他听说过一些耽溺于“完美”的高骑士，喜欢在血肉上錾刻神皇的秘文，把自己打造为忠于高塔的艺术品，让其举手投足皆是无与伦比的伟大之术，是彻底的杀星。
死亡的阴云笼罩在心头。
同为高骑士路径，若天上的人是精钢，那他就是一块生铁。
“我投降了！”他喊。
近在咫尺的影子顿了一刹。
然后一脚踩断了他的下巴，天昏地暗。
……
当休恩·廷森迷迷糊糊苏醒时，察觉自己正身处一座昏暗的囚室。他张了张嘴，发现下巴并不灵便，张咬闭合似乎出了毛病，连舌头都捋不直溜。
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他从湿滑的地面猝然弹起，环顾四周。
灯火簇拥下，拉夫尔·廷森正如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他遍体鳞伤，一只眼睛高高肿起，浑身无一块好肉，就像是被风暴洗礼、千疮百孔的大地，颅骨、胸腔铁皮罐子似的凹陷下去。
他再一晃眼，十几张并不陌生的面孔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休恩·廷森脸色僵硬，直到最后，他才将视线方向那道狭长的影子，看向它的主人——
俊美银妆。
“皇……”休恩·廷森口腔不自然地开合着，他想到拉夫尔告诉他的话。
皇女真要杀他？
“休恩·廷森，新历1790年从圣赫伯乌斯军事学院毕业，被分配至龙枪步兵团后勤部。同年加入铁血十字会，在廷森家族的引荐下，时任云岭军区将军的舍勒·瓦兰堡擢你为步兵团司库，在任期间多次从事军械、物资、高危炼金制品的走私交易。因在1791年至1796年十余起叛乱镇压中征饷有功，为扫清蒙巴特、斯莱德、科福等市镇的二十万叛军做出卓越贡献，一路升任军区后勤中心军需总监，但据事实调查，那些叛军实则是周边市镇平民，你们就地补给，在征饷过程中激发暴乱，随即将当地人充了军功……呵呵，瓦兰堡真敢赏你。”
听着皇女分毫不差地念出自己“光辉”履历，休恩·廷森面色苍白。
他并不认为皇女真的在乎什么走私、什么强制征饷、什么杀良冒功，这种事儿不止他一个人的份。
皇女之所以算账，仅仅是因为要算他的账，廷森家族的账，仅此而已。
“你胆子很大，廷森家族给你的勇气么？那不妨再胆大一些，告诉我……”赫丝蒂娅缓缓说道，“是谁指使你在会厅暗杀我，又有哪些人是你的合谋者？”
“我，杀殿下您？”休恩·廷森欲哭无泪。
“云岭私人武装公司大楼的装修和改造由军区负责。因其本身就负担着一部分军事功能，大厅原定设计有七级防御式法阵和二十七座石像秘偶，在关键时刻，它能压制一切高塔以外的权能，让异端沦为凡人。”
皇女躺在椅子上，翘着一条腿，手中把玩着气息腐败的绷带，继续说道：“但竣工前半个月，你一纸手令调来新的术士团队负责对大厅安保的布置，可我们事后发现，你的那支术士团队不仅没在奥法公会进行过注册，反而在这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令？不，殿下，你搞错了，绝对不是我，绝不可能是我！就算我是名义上的负责人，弗曼·安特也不会允许我插手这桩项目！”
休恩·廷森也不是傻子，一想便知道，自己被不知哪儿来的狗东西利用了！
“内维尔上尉，看来廷森上校和你说的话有些出入呢？”赫丝蒂娅微笑着，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军官。
他才是那个实际上的负责人，也是他执行所谓“手令”，将场地交给外人的“罪犯”。
“殿下，我绝无半句虚言……”
“虚言不虚言姑且不论，”赫丝蒂娅支着下巴，问道，“你是安特将军亲自认命的公司主管，对你可谓给予厚望，无论从军队的规矩、还是公司的规矩，你似乎都没有执行后勤部命令的必要性。我说过，我喜欢坦诚的人，说实话你未必能活，但不说实话，你全家都得死。”
“殿下……”内维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唇发抖，“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竟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赫丝蒂娅轻轻摇头，“上尉，你是有家室的人，我以为你会更加顾怜亲情。”
“殿下，这、这并不符合帝国律法……”
“谋杀天龙是灭族的大罪，现在我就是法。”赫丝蒂娅说道，“是什么促使你去遵照上校的手令呢？你是效忠于神皇，还是效忠于廷森？”
内维尔无言以对，廷森家族在云岭的影响力错综复杂，他的履历虽然相对干净，但依旧不可避免地成为廷森走卒。
“自然是神皇，嗬哈哈……但帝国皇女，何时能代表神皇了？”就在这时，角落里半死不活的拉夫尔·廷森突然挣扎中，从喉咙中挤出虚弱但凶戾的声音，“还是说，你把自己当成了皇帝？”
“凭我是神皇血裔。”赫丝蒂娅饶有兴致地看向拉夫尔·廷森。
这家伙在情报上是窥秘，结果克拉拉一脚下去才发现已迈通晓，也算是当得起十字团团长的身份。不过相较于骑士长的实力，还是太过稚嫩。
境界并未给拉夫尔·廷森带去丝毫帮助，仅仅是从虐杀变成单方面的暴打，只是高骑士着实难杀，都这样了还在缓慢恢复伤势。
“神皇血裔？哈哈哈……卡洛二世陛下上位时，被谕令处决的神皇血裔又何止一百？”拉夫尔·廷森哈哈大笑，啐出一口血，阴鸷地低吼道，“而你，暴虐无度、残害好人、凭空构陷忠良的私生子，也配司掌大权，也配登临帝位，也配命令神皇的忠仆？”
在场涉嫌军官恨不得给这该死的躁狂症当场下跪，就连本无关联的人，此时也两股战战。
赫丝蒂娅眯起眼，笑道：“你在质疑我，质疑洛林大公？”
“也好让你明白，洛林，终非帝国正统。帝国征服大陆，靠的是神皇天威，靠的是铁军兵锋，而不是你的裙子，皇女殿下。”拉夫尔·廷森直视皇女，哪怕浑身无一处好骨、无半片好肉，他依旧刚烈到极致，“你们也不要害怕，廷森家族会为帝国忠良主持公道，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帝国的敌人……洛林？呵呵，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难不成你真敢冤杀铁血十字会的通晓，冤杀廷森家族的血脉，冤杀帝国骑士团的团长！？你还能杀了所有人不成！”
“扑通！”
除了安特一系的高骑士，在场所有军官都跪了下去。
别说辣，求求您别说辣！
第二卷：笼中鸟 : 111.大人物
拉夫尔·廷森一席话可谓大逆不道，全然不将皇女放在眼中。
看上去匪夷所思，但又不难理解。
天龙人固是威不可测，以苍生做奴仆、视天下为家宅。但廷森作为追随神皇的元勋家族，在黄金高原同样是飞扬跋扈。
尤其帝国穷兵黩武到了极限，百年来对各军区、豪族不断放权，廷森家族封地在黄金高原也不过一隅，却俨然有了影子国王的气势。
皇帝是高塔应许的天命、行走于人间的使徒，威权不容挑衅，皇女却非如此。
百年来的皇位更迭，是一出出自相残杀的血腥惨剧，只有唯一胜者值得廷森匍匐，否则即便是洛林，在廷森家族眼里，也不过领地稍大一些的同僚罢了。
而且，铁血十字会诸多高层本身就与洛林不合，若让洛林入主，神圣公约的辉光一派势必成为宫廷主流。
相较于他们这些忠信，洛林不过是追随辉灯的外人罢了，赫伯乌斯能与洛林共治帝国，廷森这等元勋世族又如何不能了？
诸多因素导致了拉夫尔·廷森而今的姿态，他堂堂飞龙十字具装骑士团长，又怎会向不足十六岁的雏龙低头？
“你的确比总军需长更有勇气，”赫丝蒂娅看了看休恩，又看向身负重伤的拉夫尔，点头道，“在军部，越是有勇气的人，越会被委以重任，那不妨由你来说，你们究竟是如何布置的针对本皇女的暗杀？”
拉夫尔·廷森冷笑：“有人杀你只能说明你不得人心，与我们有何干系？你想要冤杀忠良，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帝国有帝国的律法，我就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所仰仗的洛林有多大能耐，是否真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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